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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 “张老头”

作者:张翔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47807      更新:2022-08-23

 

 我的爷爷

 

       提起父亲,眼睛竟有些朦胧,他已离开我们二十二年,当年的情景一幕幕逐渐浮现在已是老花眼的我的眼前,父亲是一位出生在旧时小商人家庭的所谓大少爷,妈妈告诉我,爷爷十五岁从他的老家江苏海安挑着货担一路颠簸一路卖货来到了生我养我的故乡江苏泰州(古城海陵),旧称里下河地区,电影《三进山城》就是在这里发生的事情,而中国海军的诞生地就是在泰州的白马镇,也是新四军的主要活动区域,而紧挨着的扬州则是古时盐商的发源地,扬州八怪/平山堂/瘦西湖/黄桥烧饼/泰州三麻/烫干丝-------名景名人名吃比比皆是,这里水网纵横,我记得小时候最重要的交通工具是各种船:小火轮/机帆船/乌篷船/小划子,甚至有的胆大之人没船时竟然划个大洗澡盆去干农活,在这里爷爷从一个挑货郎走街串巷做起,一步一步有了自己的店铺,把太祖母从海安接来泰州定居尽孝,成了家,有了我的姑妈,有了我的父亲,有了我的叔叔,爷爷逐步在泰州这异地他乡站稳了脚跟,不知何时竟然在当今泰州的黄金宝地,儿时旧称圃字街(前身三面红旗百货大楼旁女子浴室地段)买下了一栋全木结构的两层小楼,巧合的是爷爷的姓名叫张质圃,也有一个“圃”字,在这里有了他的第二间糖果店(嘿嘿,难道喜欢销售的我有隔代遗传基因),我的父亲在爷爷的倾力资助下(听闻我爷爷严重重男轻女),读私塾、小学、中学,一路到了扬州师专毕业,成了一名人民教师,而我的姑妈则是读完初中还是高中就出来帮爷爷做事了,好在姑妈认识了我的姑父(当年是新四军机枪连连长),后因在宁夏剿匪战斗中受伤转业到了上海,叔叔则通过不懈努力考上了上海交通大学,后来也是曲径通幽,又考上了上海交通大学的研究生最终跟姑妈一样在上海扎下了根。

       爷爷则在我三四岁时因病离开了泰州去了姑妈家,毕竟上海的医疗条件比泰州好很多,听我姑妈讲,爷爷一到上海就接管了财政大权,刚刚去时,爷爷还天天拄着拐杖去卖菜,有一次他嫌人家菜农卖的价钱贵,他老人家激动了,普通话又讲不好,急得用拐杖点着那个小伙子的头说:为啥这么贵?为啥这么贵?搞得那个小伙子吓坏了,也不好跟他吵,只能按照爷爷说的价钱卖给他,姑妈下班后经常为爷爷得罪过的街坊一家一家去道歉赔罪,到后来干脆不让他去卖东西了。爷爷他老人家还听不得别人说苏北人的不好,有一次他在房间里听到表姐讲到同学们议论苏北人的有些陋习,附和了几句,他大发雷霆,姑父姑妈下班后被他数落了半天,说不在上海呆了,要回泰州,结果表姐被打了一顿才算完事。那时因为我是长房长孙,非常受宠,只要我一哭闹,只要爷爷在旁边,那绝对是其他人倒霉,要不被他骂,要不就要把他们最好吃的最好玩的全部给我,直到我开心为止。

       记得家里还有一张在上海拍的老照片,爷爷坐在中间抱着我,父亲则抱着姐姐坐在他右侧,旁边坐着我妈妈,左侧坐着我叔叔,姑父姑妈大表哥、二表哥、三表姐一家则全部站在了后排,听说拍照片时还有个小插曲,座次是爷爷安排的,他让儿子们跟他坐在前排,女儿家全站到后排,我姑妈有点不高兴,稍微嘟囔了一句:老头子封建,爷爷马上回到:不愿意就自己回家去,姑妈只能“老实的”闭嘴了,乖乖的站到了后排(家教真严),拍下了爷爷生前最后一张全家福。

 

 我的父亲 

 

       爷爷在姑妈家渡过了他的最后时光,最后在上海终老了。父亲则在泰州扎根为张家开枝散叶,工作、结婚、生女、生子,上山下乡,工作调动频繁,奇特的历史也让我有了奇特的小学经历(五年小学读了六间小学),父亲换一间中学,我就换一间小学,从唐甸小学到孙垛小学,再到窑头小学、麒麟小学、朱庄小学,最后到了港口小学(我母亲的故乡)终于不换学校了,最终父亲、母亲为了照顾姐姐和我的生活也通过工作关系调整分别调到了港口中学和港口小学。

       曾记得文革时期我读小学前因泰州建第一间女子浴室政府用当时相当于一百担稻谷的价钱买下了我家的两层小楼,安排我家住到了位于西坝口涵西街旧称“纪公馆”的公租房,这是一个大院子,住了二十多户人家,有三进大院,一进大门有门卫房,还有一排五间全部镶有玻璃画的木门的房子(估计是旧时的会客室),前院后面还有一个偏院,有着七八间的平房,还有一个大水井,估计是当年佣人住的,我家住在里院的二楼的一间大概三十多平方米的房间里,这是一栋两层全木机构的楼房,那些大梁和柱子都是整根木头制作的,全部是木地板,有些地方因年久失修走在上面还“咯吱咯吱”的响,楼上楼下都住了六户人家,凑巧的是我们楼上中间四户每家都有两个孩子,而且都是一男一女,除了孔叔叔家一个叫小萍的漂亮姐姐比我们大几岁之外其他孩子都一般大,每到夜晚,各家吃完晚饭后,男主人们就聚在走廊上打升级、喝茶、聊天,女主人们则或做家务、或督促孩子做作业、或织毛衣、或聚在一起闲聊,孩子们没事就成群结队到处去玩,我还记得他们的名字:孔小萍、孔小明、马卫华、马丽华、陈小欧、陈小娟,还有我跟我姐小健,出去玩的时候大家基本上都是一起,一路唱着、笑着、疯着。还记得,76年唐山大地震那晚,我们那里也有很强烈的震感,深夜里政府的干部一人开着北京吉普,一人举着大喇叭声音都嘶哑了到处不断的喊着:“地震了,地震了,大家赶紧出来,去东郊汽车站。”母亲闻声猛推了父亲一把,我父亲一骨碌爬起来,一手一个提溜起我姐和我(听我母亲后来说还把我的短裤撕了个大口子),往外就跑,到了大马路上,到处都是慌乱的人,我家跟马叔叔两家八口人手拉着手,一口气就奔到了东站,这里人山人海,大家席地而坐,全是懵懵懂懂的,远处的天空隐隐发红,隐约中还看见好长好长一溜军车快速驶过,不知道是去转移还是救援,最后等到快天亮了,我父亲和马叔叔才回家取了席子和被子,大家才有惊无险的横七竖八的睡下了,再后来我家搬到乡下学校去住了,政府在操场上搭建了简易地震棚,大家都住里面,吃了好几个月的南瓜饭/南瓜粥,搞得我现如今看到南瓜都有点怕,那真是一个多事的童年。

       儿时的回忆,我的父亲是位很严厉的男人,反正小时候我能不在家就不在他的眼前出现,黑黑瘦瘦的他担任了两个高中毕业班的语文老师,还兼任其中一个班的班主任,每天早早起来检查早自习,每天晚上喝着泡得苦苦的茉莉花茶、抽着没有过滤嘴的廉价香烟,批改着一百多本作业本,在每个作业本上用他的红墨水钢笔潇洒的留下他引以自豪的漂亮的硬笔字,而那些高大调皮的高中生竟然害怕这位背后人称“张老头”的黑瘦男人,在我眼里父亲是一位极少笑容、戴着一副好像啤酒瓶底般厚镜片的黑色玳瑁框的近视眼镜,发火时小眼睛一瞪、黑板擦一拍,那些大哥哥大姐姐竟然会脚软,甚至有的人会哭,奇怪的是有好多大哥哥们被训哭完后又喜欢来我家帮忙做家务,带着我到处玩耍,特别是有一位名叫袁勤的大哥哥有时竟然带着我睡在他集体宿舍的小床上,周末有时还会带我去他的家乡----马庄玩耍,当时我很是享受这样的生活,嘿嘿,又可以离开父亲的视野了。

       现在还时常听妈妈讲起,那时每逢周末放假我们一家四口人都是从唐甸村步行回泰州跟爷爷团聚,那是我家最开心的日子,有时因为学校周末有事回不去,我爷爷就会生气,父亲的领导去他的商店买紧俏商品时爷爷就不卖给他们,从此学校就尽量不安排我父亲他们周末工作了(原谅我不厚道的笑笑),而我回到爷爷身边最开心的就是屁颠屁颠的跟着他老人家去他的糖果店玩,有得吃,有得玩,最好吃的就是麻糖,酥甜酥甜的,嘴巴周边全是糖粉,而我爷爷以前的老伙计就会搬张椅子,泡上一杯茉莉花茶,他老人家美滋滋的喝着茶,聊聊天,时不时的看我两眼,舒坦的日子!

 

传承

 

       据闻我们家非常讲究孝道,从我爷爷开始,太祖母身体不好,平时只在家里二楼休养,很少下楼,但只要她的拐杖在二楼地板上敲一下,我爷爷不管在干啥,马上飞奔上楼,“扑通”一声跪在太祖母面前乖乖的听从吩咐,而我父亲不管在外面是多么严厉,在我爷爷面前则是唯唯诺诺,永远只能站在爷爷的后面,而我欣慰的是现在我的太太/孩子对年长之人都很尊重,还记得大儿子上初二时调皮,有一天不记得啥事把奶奶气急了,一声大喝:跪下!儿子那时已经比奶奶高了一头了,看了我一眼,乖乖的跪在奶奶面前被教训的大半天(汗!),大儿子张晋晖现在已经二十多岁了,在奶奶面前一直还是毕恭毕敬的,颇感欣慰,在此我希望百事孝为先的传统在我家能世世代代传承下去。

       妈妈说我小时候很调皮。有一次,在我大概两岁左右的一个周末,隆冬岁月,河面已结薄冰,我在前面跑,让姐姐追我,而我还时不时回头看姐姐看她追上没有,结果乐极生悲,从小马路上越跑越偏,在一个河坝路段一下子马失前蹄,滚到了河里,我父亲远远的听到旁边农田里干活的农民的呼救声:“有人掉河了。有人掉河了”,一路飞奔,棉袄都没脱,一个鱼跃跳进了河里,三两下游到已经瞎扑腾到离河岸十几米远的我旁边,一把抱住,转身又三几下游到河岸边,一路飞奔把我抱回到了唐甸小学的家里,几下脱掉我俩湿透了的冬衣,紧抱着我一起钻进了被窝,可真冷啊!还在懵懂中惊吓发抖的我,不一会儿就被后面追上来的妈妈狠狠地揍了一顿。有了这次掉河的经历,再加上后来稍微大点的时候,父亲教我游泳,一把把我扔到朱庄中学的码头前的水里,“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水,我再也不学游泳了,结果到现在还是一个“旱鸭子”。我后来好长一段时间还在奇怪我父亲他那小身板咋会有这么大的能量?(后来我中学时才知道我爸爸大学时是不但是学校游泳队的、排球队的,竟然还有篮球国家二级裁判员资格证书。)邻居江大妈妈打趣道:张老师如果救的是其他小孩肯定要当英雄被宣传报道了。再后来我爸爸终于发狠买了一部二手的永久牌自行车,从此一家四口过上了有车的生活,姐姐坐在前杠上,妈妈抱着我坐在后面,(嘿嘿,妈妈和姐姐一辈子都没学会骑自行车),爸爸一路吭哧吭哧搭着全家人走街串巷,探亲访友,摆脱了每周步行的生活,记忆中那部自行车在我家一路陪伴我到了高中,成了我家出行的大功臣。

       在我的童年还有一件事非常有印象,有一年,我大概三四岁的时候,在上海交通大学读书的叔叔突然带着一帮同学来了泰州(后来大了才知道,叔叔那时候大学停课了,他们一队人革命大串联一路走南闯北,最后实在没钱了才回到了家乡),还送给我一顶绿军帽,我神气的带着军帽在大街上跑来跑去,到处显摆,屁颠屁颠的跟着叔叔他们,听着他们用奇怪的语调高谈阔论(现在知道那是普通话),我父亲则开心的跟表亲大伯伯合伙凑钱去饭店请叔叔他们搓了一顿,那一顿真是香啊,比过年的菜都要好,吃完还打包回来吃了一顿,我现在都还在吞口水,

       对父亲我童年时对他是又爱又怕,他从未打过我,但我就是怕他,对他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爱的是他做的一手好菜:红烧肉、糖醋鱼、韭菜炒猪肝、青椒爆炒小公鸡等等等等,特别是一道韭黄炒黄鳝丝,竟然跟我说要用十三种调料烹制(原谅我现在吞一下下口水先)。对父亲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我睡过一觉后,还看到他在昏暗的小煤油灯旁,一根接着一根抽着香烟,对着一堆作业本,时而叹息、时而无声微笑、时而皱眉、时而瞟我的床一眼,有时还走过来帮我和姐姐掖掖被子。还在读初二的我从姐姐考上县城的重点高中后,就开始了苦逼生活,挑水、煮饭、烧菜、接送周末回家的姐姐,好在不爱学习我也有了不能按时完成作业的借口,所以我从初三开始就是班里的差等生,而那帮老师特别是班主任陈明老师(也是我父亲的得意门生之一)对我是又爱又恨,爱的是我从小就跟在他的屁股后面玩,看着我一路长大,熟得很,恨的是怕教育不好他老师的儿子,丢了他的面子。记得我还跟同学们吹牛,说我跟陈老师是同门师兄弟,因为我父亲在我初二时曾经代过几个月我们班的语文课,陈老师听到后也是无可奈何的苦笑一声。

       记忆中父亲从来不喜欢跟人争吵,包括跟母亲,母亲现在还常常念叨,说父亲一辈子没跟她吵过架,都是她跟他发火,他默默的听着,唯一的一次发火是他去世前一天晚上大声说了母亲几句,母亲现在说是那是因为父亲不想她在他去世后太过想念他故意发火的。父亲跟同事之间也是平淡相处,话极少,除了几个特别谈得来的老师多说几句话之外,有时请年轻的几个单身老师在家喝顿小酒,一般下课后就赶回家做家务批改作业去了,但凡学校里有球赛,他就忙了,篮球赛他就当裁判,排球赛他就亲自上场,在沙地上四五十岁的他竟然还能做出翻滚救球的动作,结果满身灰尘的他回到家毫不例外的又挨母亲一顿埋怨。那时候学校安排他做啥工作就做啥工作,所以后来不上课之后他竟然还管过学校的后勤,每天带人打扫卫生,修理课桌椅、床铺,最神奇的是后来我在从化参加工作结婚生子后父亲母亲来广东帮我照顾孙子时,有个同事看他在家无聊,就介绍了一份财务的工作给父亲,每月五百大元,老人家高兴坏了,每天七点半准时出门踩着单车骑行六七公里去上班,下午五六点钟才回家,我母亲笑话他,年轻时数学课都教不好,竟然退休后管着一个厂的账目,怕他做不好,父亲为此还去新华书店买了两本会计书,边自学边做账,后来离职时那个厂还多发了一个月工资给父亲,他非常潇洒的把钱丢给我母亲,开心的说:“看,我做得好,老板多发的工钱,拿去!”哈哈,父亲可真是多才多艺。

       父亲在我成年前唯一的一次大笑是在1987年8月份的某一天,我以学校理科班并列第三名的高考成绩接到了华南工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他终于笑了,而我却哭了,他终于在我面前用笑声承认了他儿子不是一个坏学生,没有丢他的脸面,后来他和母亲还有姐姐一起开心的把我送到了上海,全家在我姑妈和叔叔家玩了好几天,最后父亲母亲回了江苏老家,继续教书育人,姐姐回了同济大学,继续她的第四年大学生活,而我则孤身一人登上南行的列车,清楚的记得那天就在我挤上列车找到自己座位坐下时的那一霎,不经意间从车窗里竟然看到站台上的父亲摘下眼镜,擦了擦眼角,我一下子呆住了,他哭了,我父亲他竟然哭了,十九年来,我第一次看到了他的眼泪,一下子我的眼睛也湿了:“爸爸,我亲爱的爸爸!。”

       我见到的父亲的第二次哭泣是在南京,那是一九九六年的秋天,由于母亲在从化生活不习惯,坚持要回江苏老家居住,而大孙子由于四个老人的宠爱比较调皮,在我的坚持下被送到了幼儿园,所以我就利用出差的机会和父亲母亲一起飞到了南京送到我姐姐家中,哪知道第二天父亲躺在沙发上无声的哭了,嘟囔着:“一辈子都是听你的,听你的,这次不行,我要回从化,我要陪孙子!”,最后以至于竟然月哭越大声了起来,母亲也急了,两人吵了起来,我只能劝道:“先回来过几年,过两年再去呗!”这是我没想到的,一辈子刚硬傲气的父亲又有如此柔肠,因为父母亲一辈子从来没有分开生活过,最后两人还是一起留在了老家生活。在之后几年我还是带着儿子回了两次老家,每次父亲总是没事就带着大孙子到处玩,到处跟人介绍:“这是张晋晖,是我大孙子,小名叫小晖。”二零零零年在他老人家住院准备动大手术之前两天,我带儿子赶到南京,一进病房,他竟然开心的坐了起来,陪着他的大孙子打起扑克牌来,舔犊开心之情填满了整个病房!

       这就是我的父亲,一个让人又爱又怕的“张老头”。

        2022年4月17日写于星作民宿

        2022年7月7日再写于天河五山

评论信息
张翔(2022-09-19 15:55:13)
看过的人还不少呢
张翔(2022-09-11 08:33:48)
竟然有四万多次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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