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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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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12月的风

作者:弥生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32696      更新:2021-12-16

       一进入12月,天明显的就感觉到冷了,冬天的太阳总要到早上九点钟才越过前面邻人家的楼顶,斜着射进我家的窗户。那时,我会打开窗帘,让这缕温暖的光线照进来,而缩卷在沙发上的小狗,马上跳下沙发来去占领那条光线的最亮的地方,并眯起它大而湿润的眼睛看看我,之后就舒适地伸开腰肢,享受冬日早上的阳光。

       院子里的枫树开始落叶的时候,今年的秋天的红叶之旅也告一段落,原本期望今秋也能有政府旅游的奖励政策,便可以像去年秋天那样乘坐新干线先去东北、再去京都、最后在东京附近的高尾山,或家附近的深大寺追着红叶来一场秋的巡礼,但今年鼓励政策没有了,疫情虽然因为打了疫苗得到控制,限制出行的号召也已经在10月底解除,但朋友们还是觉得大张旗鼓地到处走动比较不好意思,在日本住久了,是会在不知不觉中被熏陶出来有“读空气”的细腻敏感的,原本就有着“不给别人添麻烦”想法的我,眼下更是习惯已成自然了。

       12月是一年中最末的一个月,在日本也被称为“师走”。 在古代的日本,有在正月前祭拜祖先的习俗,寺庙里的和尚为了给各家诵读经书,便东西南北的不停奔走,“師が東西を馳せる”的语句就是这个意思。只是,这里的“师”是法师之意,“走”为奔走,而日语中的“走”成为现在“跑”的意思,也应该是沿用汉语的“疾走”一词之意而来。但不管怎样,一到12月这个月份,不是法师的我也总会忙乱起来,忙着寄“岁暮”,忙着预定和参加各种“忘年会”,忙着买贺年片和印刷,忙着汇集账单和付款,还有想着怎么安排年末大扫除的事……我这个不是法师的人,也得在12月的风里,一路疾走才行。

       接到「文狐网」主编的微信,是在11月底,她给我介绍了一个家乡的老朋友,说他看到了我在「文狐网」上的散文和诗歌,被推荐来的微信个人名片叫“红桃九”。

       小心翼翼地打开“红桃九”的名片,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跳进来,曾经是因诗而会的少年,又一次因诗而遇,中间却隔了40年漫长的春夏秋冬和天涯海角。

      “你好吗?”他问。“看到了你的诗歌”,他说。

      “将近半个世纪,太漫长,太遥远,太茫然的一种久违与问候,一种可以称之为颇具幸运颇具奇迹的重逢。读到你的诗,非常慰藉。在心里为你的诗情长驻倍觉骄傲。你的诗清澄高雅,沉凝逸远,尽管你换了名字,可我还是知道那就是你,你还是你……”。

       怎么一下子就赞美呢?我想,最近几年国内诗群泛滥诗歌掉价,再也没有了20世纪80年代的那些崇高和尊严,我都开始想自己还是否继续坚持做这个“诗人”的时候,却被这样的再遇见吓到了,因为,他接着给我发来了拍自一本手抄本诗集的照片,那些字体娟秀清楚且充满了浓浓的书卷气。

      “我懂了/如果我没理解错/ 因为心/还留着那轻轻一握的温热/然而 我只能默默无语/任秋风悲凉地在夜空里诉说……”这是卷首的一首题为《爱神,无语的静默》的开头,写作时间为1981年11月23日。

       “天哪!”我半天没有回过劲来,“诗集”是一本有着红色塑料封皮的笔记本,红封面已经斑斑驳驳,浸满了40年前的时代痕迹和色彩,而里面所被抄写的诗歌,揭开了一个被自己几乎封沉了的岁月……他把笔记本摊开,拍照给我,一张张的,竟有l41页,近百首诗,有些写着是发表在《诗刊》或《人民日报》文艺版,有些我不记得发在哪儿、或何时写过……“哪些是我写的?你写的诗是哪些”?我小心地问。

       “都是你写的啊”,他说,“80年代初,你的诗歌创作进入了一个旺盛期,在《人民日报》、《诗刊》、《星星》、《儿童文学》、《少年文艺》、《奔流》等报刊发表的作品受到了广泛的关注,在山东的诗歌界也产生了影响。那时,你的诗行里洋溢着纯情、柔美与感染力。这些诗歌,让一些朋友和读者流下了感动的泪水,其中也包括我,那时,没有复印机,工资也很低,不能买所有的杂志和报纸,所以,喜欢的话只能抄……”他说。

        我仰起头,尽量不让眼中的泪水流下来,我想起1981年冬天在济南空军招待所号称“山东诗歌黄埔一期”的山东诗歌创作学习班,省里结集了30几位初露端倪的青年才俊,他认识我,应该是那时候。

      “现在坚持下来并形成较大影响的诗人没有几个,有些改行了,有些已经离世”,他说,“却想不到断了40年音信的你却依然在写,还用新的名字在海外华文诗坛有了名……”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依稀想起很久以前那些郊区白杨树的林子,每棵树的身上都有几个眼睛形状的疤痕,天黑下来的时候,月亮照着那些大大小小的眼睛,一直看的我心里发毛。

      “伫立许久。又/伫立许久。/真不忍心叫出/在心底珍藏了许多许多年的一个名字。”这是他的诗。至今我也不敢自作多情地问,那个名字是我么?

     “那时的你善良,喜欢安静,话少,爱干净,天天抱着书读,写东西的时候把头压得很低,打哈欠的时候样子挺可爱”,他说。

     “有时候你也很较真,我在书店碰上适合咱们读的书,就给你也买一本,总共多少也记不清了。到今天我也不知道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还是做错了什么事,有一天你把一个信封偷着放进我座位的抽屉里。我发现后打开一看,列了一份书单,有零有整,如数还我。现在想想,真该给你留着那张单子……”

       呵呵,那时的自己那么羞涩和稚气啊。

     “来讲课的有诗人苗得雨,有山大的狄其聪教授,还有路过济南的诗人孙友田等诗人”,他尽量在唤起我的记忆,“结业的那天我们从招待所走出来,天空漂着那个冬天的第一场小雪”。

       时光过去了40年,完全没有联系和交集的40年,那时的少年已经两鬓斑白。

     “40年里,你具体的生活怎样,经历了什么,我都不知道,但你现今的诗歌里,波涌性,柔润性,无形的感染力都还在。而且,还融入了许多新的东西:淡然而不失沉凝,随意而不失逸远,用我的话说,你的诗有着童心之晶,典雅之韵,穿凿之力,别徑之美,探求之光”,他说。

     “我一直以为,平庸的诗人只能唤起我们对许多事物既有的感觉;而出类拔萃的诗人却能使我们如梦初醒地发现从未经验过的感觉。40年里,你用自己的不悔不倦和艰辛努力,坦诚着,坦荡着,让自己的诗歌耀闪出与众不同的光彩”,他说的真好。

       我的眼泪终于落下,在2021年12月的冬日的风里。

       风,吹着我妁热的面庞,有那么一瞬,我的心像那些枝头的红枫叶,等待着又一阵风吹来,然后随风飞舞着,越过山峦和海峡,穿越到1981年故乡的那个初冬,那个遇见他的日子。

 

        2021年12月14日 于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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