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友早早的送了“中秋快乐！”的祝福过来，中秋节到了，我该让孩子们过来吃顿饭，我想。几天里一直都看到微信朋友圈上朋友们在晒自制的月饼，我也跟亚马逊买了做月饼的模具，可模具至今未到，今年自己做月饼看来是来不及了，明天去中国食品店去买两盒吧，大久保或池袋都很久没去了，还可以顺便买一些花生、木耳、咸蛋、或者鱼丸之类的东西……

      疫情反反复复里已经过了一年半，学校的网课和各种网络讲座或会议也已经成了常态，最近的电视每天的报道除了仍在纠结着新冠病毒的感染人数和疫苗 注射进展的事以外，自民党总裁暨首相的竞选也进入了白热化的程度，中国申请加盟TPP，美国的民间航天探索火箭成功发射，阿富汗的混乱局势，缅甸足球运动员的政治避难，恒大的暴雷，还有日本皇室的真子公主看来是非得要嫁那个小室桑了……

       院子里的丝瓜藤已经生长的毫无节制，顺着墙和树爬到了前面邻居的藩篱上，开了一溜金黄色的花在阳光下摇曳，前几天我去跟邻家的主妇打招呼，本想顺手把那根藤扯断，却看见已经有两条食指粗的丝瓜顺着藩篱垂下来，还这么小，让它长长吧，之后就可以送给邻居了……，今天从楼上望过去，丝瓜已经像我的胳膊般粗细，真是几天没注意，就已经长老了。

       人也就在这些琐琐碎碎的日子里一天天的老了，老得没人看没人问，还有先生的耳朵似乎有点背了，常常把我说的话叉得七零八落，我说中秋节叫女儿们回来吃顿饭吧，他问我哪天是中秋节，在我们家，无论过什么节过不过节都好像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一个人买菜，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复习着春节清明端午和中秋的仪式和食物，用自己对这些节祭日的理解和记忆保持自己的那份情怀，“能借中秋团聚一下也好，不知道还能一起聚几回了……”他静静地看着我说。

       一个人能从过去的热闹里安静下来，是真的开始老了吗？

       我看了一下挂历，今年的中秋节是9月21日，那一年呢？那一年与爸妈一起过的最后一个中秋节好像也是9月21日呢，这么巧。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苏轼从一千年前就说了的事，我有什么不甘心也没有用。

       那一年的中秋我们是怎么过的？我发微信问远在家乡的大弟，大弟说，“姐说的是妈去世的那一年吗？”

       对于1983年的中秋节，我的记忆是模糊的，那年过中秋的很多细节都像是树上干枯了的叶子，一片一片地被秋风吹落了，索索的聚在一个墙角，很多年都等待我去扫起它们，我的情绪却总是一下子就跳到了两周之后母亲离世的那一天，那一天的悲痛总是如决堤的洪水狂奔着一泻而下，冲垮了之前的很多事。

      “我们有买鱼，有买肉，有买月饼，我们还在山里摘了柿子、山楂和野菊花，柿子是涩的，山楂还没有全红，但酸枣都干瘪了，”弟弟琐琐碎碎地说，“那天都挺开心的，我们还一起包了饺子，我还跟爸喝了两口二锅头……”

       我听着大弟的声音，“妈开心吗？妈说了什么？”我记忆的拼图里，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我妈那日的表情，我是做女儿的呀，女儿是妈的贴心小棉袄呢，我怎么不跟妈贴心了，我那时是不是惹妈生气了？

      “唉……”大弟叹了一口气，“姐你能不能别总这么想好不好？”“妈希望你过得好，过得幸福，别的她都不会在意的……”

       我哽咽起来，隔着几十年的时光，我看到了妈那日看我的表情，她的眼睛里面有很多探究，我却一直躲开她的目光，一直假装着开心，假装着快乐，我以为我什么都可以瞒过她，我以为我追求的爱情和朦胧诗是她不能懂得的。

       我怎么就什么都没有告诉她呢？我以为日子还会一天一天的像往常一样延续下去，我以为刚刚45岁的妈也会与别人的妈那样，眼角会长皱纹，头发会变白，会穿上她最好看的衣服参加我和弟弟的婚礼，会看到她的孙子和外孙女，我以为我可以有孝顺她照顾她的日子，让她有一个安心和安详的晚年……可是，那个我与她和全家所过的最后一个中秋节，我却那么的心不在焉，看不见她对我的担忧和深沉的爱，我用那么表面的东西敷衍她，用假装的快乐吃饭干杯，认定她不会理解陷入自以为是的感情里的不能自拔的我的追求和苦恼，所以我不能言说，所以我顾左右而言其他……

       所以，我错过了那个阖家团聚的日子所给我的最后的敞开心扉的机会，她与我两周之后永别。

       很多的后悔，似一些咬着我的内心的虫子，从那年以后就开始了一点一点的疼痛，在日本度过的三十几个中秋，很多都是看不见月亮的雨天，疼痛不会因为秋雨绵绵遮蔽月光而减轻，思念和寂寞却日益增长，而在不多的月圆如水的几个中秋，我更会面对明月，满眼泪水，反反复复的想“假如我知道那是妈与我们的最后的中秋的话……”可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这个“假如”。

       多年后，我有了女儿，有关中秋的吴刚伐树，嫦娥奔月的中国神话，对生在美国长在日本的她们没有了吸引力，她们更倾心于米老鼠和唐老鸭，更倾心于“美少女战士”“移动的城堡”“龙猫”“千与千寻”类的动漫，而古老的月饼和桂花酒，在我每年让它们同丰盛的晚餐一起出现之外，别无他法。

      “你们周二要回来全家一起吃个饭，周二是中秋节，我买了月饼和烤鸭”，我打电话跟她们说，她们说“好呀好呀，妈妈你做好吃的我们就去……”

       傍晚，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升起来，与夕阳绯红的余晖一起互映在中秋的天空，很多很多年没有这么好看的中秋的傍晚了，我望着西面璀璨的晚霞，四周吹来的风不再湿热，不再阴郁，不再暧昧，只有凉爽和惬意，明月之下，我伸出手臂，那些感觉从久远找回，诗意在心底慢慢浮起来：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2021年9月19日 于东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