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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是个盗窃犯

作者:刘卫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927      更新:2014-05-26
文/刘卫

罗西飞往澳洲那天说与母亲要从我居住的小城路过,我等在小城的长途客车停靠点相送。
我看见她们娘儿俩静静地坐在大巴车靠窗的座位上,她们向我招呼。我等客车停稳,匆匆跨进客车,递上我的诗集《一只飞翔的鱼》与一个小红包给罗西。罗西的母亲是我的表姐,表姐眼中有一抹闪动的晶莹,叮嘱与泪水似属多余,我们不说什么,只是笑。不等我完全跳下车,客车很快开动了,隔着车窗的玻璃我们互相挥挥手,她们娘俩把脸挤在车窗的玻璃上,使劲向我张望,被玻璃挤压得变了形的鼻子扭曲着,我也踮起脚跟,极力目送客车渐渐淡出我的眼界,恋恋不舍写在彼此的脸上。
罗西不是第一次出远门,早在四年前,罗西从湘西南的一个偏远的城市考上浙江大学,把罗西与亲戚朋友的聚会分成有限的一个季节--大约是在冬季。
一个优秀的学子注定会离开母亲,但表姐不是这么想。表姐在罗西考上大学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对我说:“我终于可以放自己的假了,要好好的喘口气。”表姐的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舒畅。
表姐是个下岗工人,所有经济来源于表姐夫每月微薄的工资,除了生活支出还要余下部分资金作为罗西的教育费用,所以,表姐是以中国最典型的贤惠妇女形象出现在世人面前的。从罗西出生到上大学,整整十八年,表姐寸步不离地围着女儿转,把一个好端端的青春少妇操持成现在的徐娘婆婆,确实有点厌倦了。厌倦了操劳,总该有某种欣慰在等待着她吧?
罗西上大学了,她想这种松闲的生活,休整四年后又够她忙碌的了。罗西大学毕业后就会成家立业,她又会忙碌在抚养外孙繁重的家务劳动上。
然而,女儿不给母亲重度繁忙的机会了,女儿选择另一种生存方式,女儿要远渡重洋,追求异域的风俗生活。罗西不顾家境贫寒,母亲担忧,非要到异国他乡的英国去读研究生,母亲先是惶恐,然后是坚决不同意女儿出国。
做母亲的突然意识到亲情的安危,于是,天天规劝女儿放弃这种不良的想法,英国是个什么地方,那是资本家的国家,中国是老百姓的国家,你是老百姓的女儿,一个老百姓的女儿能在异国他乡的资本家手下闯出一片天地吗? 不能去。坚决不能去。
嘴上虽然说是坚决不能去,其实打心眼里又希望女儿能够走出中国的疆域,闯闯天下。便暗地里四处打听英国,打听到英国昂贵的生活开销让表姐吓了不小。英国城市生活与中国城市生活的差异对中国学子的冲击太大,女儿向往异国城市的心已去,母亲担心女儿在异国他乡生存的劳累会生吞活剥了母女间的亲情。去还是不去,着实让这个普通的母亲愁眉不展了好一段时间,最后做母亲的只好妥协,改变规劝女儿的方式。
去澳洲吧。因为澳洲有罗西的表姐莺子居住在那里。一是在异国他乡有中国亲戚的亲情照顾,二是总有打听女儿实情的地方,三是经济上实在接济不上时会有人帮助。
罗西认为只要有利于个人发展的城市,是一心向往的,不管澳洲还是英国,也不管国与国、家与家之间的贫富差距,为走出国门,她努力地奋斗,毫不费力地就通过托福考试。
这才有了今天的一幕相送。
送走了罗西,她在异国他乡的第一个越洋电话打给她妈妈,她妈妈高兴地转告给我说:小姨的《一只飞翔的鱼》是她惟一带过来的中文书,也是她最亲切的乡音与家书。她到澳洲的第二天就找到一份足可以供她吃三餐饭的工作,请家人不用为她担心。
表姐向我转达这些话的时候,喉咙梗塞,泪水止不住地流。在家从未做过家务事的罗西孤身去了异国他乡,像是游向大海的一片孤叶,漂啊漂;在漂泊的意志里,她始终抓住一根缆绳,那就是乡音与家书。作为思乡的情愫与根系,乡音太重,家书太轻,都不能承载一颗孤独的灵魂在异国他乡的拼搏生活,生活的负重怎么不叫做母亲的担忧呢?
就说莺子吧。莺子在澳洲成家立业好几年了,没有一点想回国的意思。莺子的老爸好不容易劝莺子回国内创业,她却把家安在国外,创业的城市选择在北京,离老家湖南仍然相隔几千公里,国内国外两边跑,父母亲只能是节假日电话中互通慰问。儿女回国了,仍然见不着面。中国疆域之广,一个南一个北不亚于在国外,飞机上,志在四方的学子们谁又在乎是在国内创业还是在国外创业?老父亲逢人苦笑一番,解释说:没有办法,国内的城市没有几个可与国外发达国家的城市相比较,特别是文化上的比较。城市的文明,青年的发展空间越大。莺子是个单纯的人,国外城里人的人际单纯,人家凭本事吃饭,不像国内做么子事都要拉关系,没得关系么子事也做不成功。相对国内的城市,北京单纯些。
听莺子老爸这一番奇谈怪论,我得出一个结论:空巢恐慌后的虚荣。
其实,父母念叨的是比名声更重要的耳鬓安抚,安抚没有了,名声顶用么?是什么让父母掌上的明珠投进了别人的乡土?我一直在思考。
我的另一个侄子洋宇,年初刚好从湖南理工大学考上中南大学的研究生。洋宇九岁的时候父亲因重病去世,由母亲独自一人在一个小县城里把洋宇培养成一个标准的工科大学生,其中的艰辛与艰苦谁又能道得明说得清楚呢?
洋宇考上研究生,人前人后,洋宇的母亲张口闭口都说洋宇如何地努力,如何地懂事,在她夸赞儿子的语言中,总有辛酸带出的晶莹泪花湿润眼眶,泪花蹦蹦跳跳地在那根绷紧的弦上舞蹈,她自己也感觉到了,不知道是喜悦的泪还是脱缰的泪,扑簌簌地掉下来了,她赶紧用粗糙的手掌抹去。
她向我讲起了一个故事,故事发生的时间大约又是在冬季。
洋宇中学时的一位退休老师寒假前突然失踪,邻居们以为一个孤寡老人这时候不在家里,或许是去美国的儿子家了。失踪一个多月后,从他家的门缝里传出极其难闻的腐臭气味。人们埋怨道:这老不死的老头儿,出门门窗也不锁好,老鼠死在家里,异味熏到楼梯口子来了,年边三十的,你倒好,在国外享受异域风情,该死老鼠,败杀了邻居们的年味,美国没什么了不起嘛,好好的一个中国年也不在家过。
邻居们实在对这种异味忍无可忍,通知保安撬开门,才发现老教师死在家里,尸体腐烂,蛆虫遍身。悲泣顿时充溢了整个正月。
始终没有松的弦,是儿子有出息了,意味着儿子永远也不会回到落后的小县城工作,回到母亲的身边。儿子的出息让母亲既欣慰又失落,欣慰的是这几年的辛苦并没有白费,失落的是将来的母亲是以更大的孤独陪伴残阳,就连自己的死也不好掌握。
中国人对生的孤苦伶仃可以忽略不计,绝对不能容忍自己在临终的最后关头,身旁无一亲人,如果是这样,他自己觉得这一生是悲寂的,就连熟知的与不熟知的邻居也会觉得这个人一生的孤零让人怜悯。
我问过许多在城市发展的成功人士,他们一致认为,自己是不顾一切地把青春热血,甚至是生命的沸腾都倒卖给陌生的城市,而城市回报给他们的是麻木不仁的面孔,城市的肮脏、偷盗、黑暗、污浊、糜烂、淫秽、尔虞我诈都汇聚在这麻木的面具之中,虽然城市文明的最高峰塔是外乡人独占鳌头,但是,任何的真情也激不起他们的单纯了,在外乡为了打拼城市高峰的那一席之地,曾经养育过自己的贫困老家,那一双盼归的眼神是他唯一可以得罪的,他可以割爱断情的又是他最为牵挂的人。谁能说得清他是不孝还是在行最大的孝道?
城市在生吞活剥地盗去一个个鲜活生灵的思想,然后让父母掌上的明珠成为它们塑造辉煌的一把雕刻刀,是钝是锐全凭造化了,讲单纯讲孝道尽管虚伪,虚伪也是生活的一种需要啊。
我也向往城市,但是,更多的时候,我的心总是躲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方圆只须一平方米,足可以满足我想那些奇形怪状的现象,想空旷与狭小,想喧哗与宁静,想文明与发展,想颓废与辉煌,想生命的感受与追求。
我一直在追灵一个途径,怎样去安置心灵、释放眼光、平衡生活,然后完善自己的思想。怎样的“活法”让自己更为舒坦自豪?也许不在城市的大小,也不在城市的发达,城市的大小无法给我心灵以慰藉;真正能给我慰藉的是骨肉虽然形貌上有所离散而心灵永远是息息相通的。儿女成年了,生存的环境让他们身不由己,城市与城市的文明差别,人与人的文明悬殊,理想与理想的高低冲撞,母子间,能够相通的心灵是否会寥若晨星?
我长长叹息一声:城市是个盗窃犯啊,专窃人的理想与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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