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一楼保洁工作的是一位低眉顺眼的小妹。我和绝大多数贪图简单的广东人一样，在她姓名后一个字前加了个“阿”字，叫她“阿霞”。久而久之，不记得阿霞的全名了，阿霞似乎也不介意，每次听到我叫“阿霞”，她总是脸带谦卑、怯声怯气地一边答应着“哎”，一边向我走来。凭我对她的了解，她那软语般的“哎”就等于部队里战士响亮的“到”了。
       我不止一次地想，保洁公司实在会选人用人。谁都知道，大楼的首层因为人来人往保洁任务比其它楼层重。阿霞是典型的客家乡村民女，客家女人固有的老实本分、遵规守纪、顺从莫逆优点，在阿霞身上特别明显，甚至，跟她多些交流，也容易发现她身上存在的“三从四德”残留影响。这类影响，在我看来是客家女人不够独立自主的思想根源，但在女性地位不断提升的当今社会，这些有利于在社会生产生活中促成男女两性和谐合作的因素，不少人也算作了客家女人的优点。
       不久前，我在阿霞的保洁区厕所里发现厕纸拽不动了。大楼里的装修标准低，厕所里的设施也都是最便宜的公装配置，最被诟病的就是这个纸盒，说是不锈钢的，是因为它的外表看起来光滑且有反光，但其实就是个铁皮盒子，盒体很薄，内侧面很粗糙，有不少锈迹，盖子下的托底有一排齿轮似的尖牙，就算纸卷没有点断，只要用力扯，这排尖牙就可把纸卡断。这个盒子安装在蹲位的右边隔板上，开口方向与蹲厕人手的方向成90度角，手要横向用力才能把纸拉出来，有时因为纸卷被上一个使用者拉移位了，用力也扯不动，有时因为用力过猛又把纸卷给扯掉了。凡此状况，就得半蹲着把纸卷装回去，在方向不对又居低探高的情况下打开纸盒，往往就会被托底的那排齿轮状尖牙伤到。我想，设计者设计这个盒子时，一定是“以纸为本”，全心全意断纸而没有想过可能会“断指”的。但不管怎么的不方便，偶而出点怎样的状况，这厕纸盒里的纸卷还是好转动的，每次都能拉出足够的纸巾来。
       这天，我和往常一样，在需要的时候，漫不经心地去拉纸卷，可拉了几回出来的都是一小段，明显的感到纸盒转动得很吃力，我蹲在那儿像伸手向一个不太爽快的人讨要东西一样，不是不给就是每次只给一点点。我探下头往上看卷纸的出口是正常的，揭开盖子才发现卷纸放错了方向。原来的卷纸纸头是放在纸盒下方的，捏住纸头往外拉，就着卷纸的动力惯性卷纸容易转动，转动的速度会加快，转动出来的纸巾直到需要的长度垂直往下扯就会与卷纸断开。现在，我看到纸头在卷纸的上方，直接被盒子盖压着，往外拉动就得克服盒子盖的阻力，再加上纸头在上，拖动纸卷的时候没有了惯性的助力，需要更大拖力，而用力过大纸头就会断。搞明白情况后，我将卷纸调转过来，让纸头在下，纸巾可以径直从纸盒托底那个口出来。
       但是，第二天我发现我调整过的卷纸又被调了方向，我再次调整了过来。第三天、第四天，我又重复了同样的操作。次数多了就不再认为是阿霞粗心的缘故了，我十分奇怪，为什么阿霞要有意的把卷纸放错方向？难道她不知道这样放置出纸难、出纸慢、出纸少吗？ 
       我忍不住问了阿霞，阿霞期期艾艾地说卷纸是她调整的。我问：“为什么？”她说：“不知道，培训的新要求。”我想起来了，大院的物业公司换了一位新经理，现在正是新经理新官上任一鼓作气“烧火”的阶段，偶而会看到新经理把保洁队伍集中在大院的广场上列队训话。我来自农村，没有想到物业管理行业发展得这么快，连保洁工作都要集中培训，厕所的厕纸放置都列入了培训课程。这让我既意外又好奇。我说：“你明天问问经理，说是我要你问的。”过了许多天阿霞都没有来告诉我问经理的结果。周日我加班，正好碰到阿霞在做每周一次的大清洁。“阿霞，问到了吗？经理怎么回答的？”我直接了当问道，因为我相信，就阿霞的性格她是不会忘记我的嘱托的。阿霞胆怯地回答说：“经理让我说这是培训的要求。”我等了等见阿霞没有了后话，继续问道：“就这一句？”“嗯。”“没有回答我问的为什么呀？”阿霞加快了她手上干活的动作，低下头回应道：“是”。
       我的手使劲用力扯着那诘曲不从的纸巾，思想却仍然被那个“为什么”困绕着。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灵感，我的思考忽然转了个方向，我对自己设问道：“卷纸反向放置，纸巾输出不畅，出纸难、出纸短，是不是用纸量就会减少？”
       这一思考令我顿悟。我是纸巾的使用者，经理是纸巾提供者物管公司的领导，在一卷厕纸如何放置的问题上，我和经理，都各自站在各自的位置来想来做的，作为物管公司经理，他首先考虑的是节约成本、获取利润最大化，作为购买物业服务方的普通使用者，想的则是方便、快捷、舒服，成本和利润与他们无关，因此，他们连成本和利润的意识几乎都难得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