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一位晚辈同我讨论孩子的教育问题。她的儿子三岁，她的前夫不很像样，所以她特别关注儿子的成长，不希望再出一个差的男人。

       一下子还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我的儿子倒是成长得很不错，但也不觉得是依了什么“教法”而“培养”出来的。在我头脑里，孩子得到爱是第一位的。孩子有足够的爱，就有健康的心理，就有正常的人际关系。这是感情层面。行为成面上说，孩子应当有检束能力，是德国人口中的“discipline 规矩”，这也包括对消费的控制。而在经验方面，孩子应该有失败的经历。失败是一种历练。

        早上醒来，飞来一贴，谈日本的教育，题目是《日本三岁小孩练滑板接连重摔后父亲没有扶他……》，叫我想起了我的儿子。儿子五六个月，在一个台阶边的坡道上，大约有35度的斜率吧；儿子沿着坡道往上爬，可因为坡道上有沙子，儿子好不容易爬上去一点，又一溜滑下来。如此若干回，儿子还不屈不挠的继续努力，我的妈妈却觉得无忍耐，几乎用质问的口气说：“你为什么不帮他？”

       我清楚自己是有意不作为，所以坦然回答：“我就是要让他自己学。”在我看来，人生最初的生存本能是动物性的。父母，作为孩子最初的教育者，应当让孩子自然发展。现在回想，在这类事情上我的态度，可能对孩子怎样对待困难，甚至失败，有影响。

       幼儿如同动物，对自己要做的事情，有一种本能的坚持。就像我儿子要爬上那个坡一样，不会努力一次就放弃。倒是家长的干预，终止了孩子继续努力的过程。人类的父母常常是过度保护的。男孩子需要强壮，需要有不屈不挠的精神和坚持不懈的行动力。过度保护使他们不能建立起这样的能力，也就是说，会把他们变成弱者。

       所以男孩子的成长环境应当稍微tough一些。家庭是一个模拟的社会，在这里孩子们安全地学会在社会里所必须的技能。如果孩子摔倒了，家长就去打地板，那是不智的行为。地板并没有错，是孩子自己不当心才跌倒的。要学习的是孩子，而不是地板。

       不责怪地板，是在教导孩子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对自己的行为导致的结果负责。你拼命跑，跌倒了，你要学会以安全的速度跑；你没看见障碍物，跌倒了，你要学会如何避开障碍物。以后他就会知道，如果功课不好，我要自己努力，而不是去责怪老师；如果我要生活得好，我就要努力去挣钱，还不是坐等父母给我。

       我记得有本书上讲到培养孩子的韧性：假如孩子有晨跑的习惯，下雨天不要阻止他。则他在潜意识里，就会觉得有点困难不要紧，计划中的事情仍旧应当去完成。

       我对儿子采用开放式教育，向他展示生活中真实的一面，比如家庭关系。很多家长愿意向孩子展示一个理想状态，好像父母之间是没有任何矛盾的，婚姻定然是完满的。但现实并非如此。好的家庭也有冲突，好的夫妻也有矛盾。但孩子需要知道真实，需要知道有了冲突和矛盾如何解决。我同Rudolf的矛盾，儿子才十几岁时，我就和他交流。

       如此，我不仅让他知道婚姻生活的现实，而且得到他对问题处理的建议。一次我说爸爸对我学习没有耐心，不顾及我的英语能力。我问儿子，如果两个人在一起走路，一个是正常人，一个是跛脚。那应当是正常人慢下速度来迁就跛脚人，还是跛脚人拼命赶上正常人的速度？儿子回答应该是前者。

       又有一次我同儿子说，我同鲁道夫有多少的不同，有时甚至截然相反。我的意思是说，我是对的，为什么鲁道夫与我不一样？儿子却如此说：“按自己的方式生活，也让别人按他的方式生活”。孩子能够很早意识到，处理家庭里的问题，不能用“我对你错” 的思维定式。这在我看来，真是件好事，因为他能够学习怎样在家庭中求同存异。

       在宗教信仰的人群中，相信世界上有一个超出人类的存在。这种存在对我们的生活有影响，甚至有控制。反过来说，不是一切都由我们个人的意志或努力所能决定的。但没有宗教信仰的人则不同，所以我们有焦虑，有恐慌，生怕自己做不好。而事实上，我们都很有限，做到了自己的最好，就可以了。大可不必太多指责自己。

       这就教导我们怎样看待孩子的“失败”。失败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儿子中学数学好，他从来不花功夫。但到了大学，还是依然故我。结果第二学期，数学不及格。我很懂得，大学的数学不仅在难度上高出一个数量级，而且你是同中学里的尖子在比拼。所以，我“哈哈”一笑，玩笑一般。一句批评、建议、教导都没有。因为完全正常。接受失败的现实。不及格就补考好了。

        趴坡道上频频滑下来，也可视为失败。失败是人生的必要步骤。让孩子体验失败，就是让他学习。

        2020年6月 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