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椰岛独居札记(17): 张飞鸟

作者:姚筱琼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7543      更新:2020-07-31

       今天是我来到椰岛的第七天,起风了,东南风。

       高高的椰子树被吹得唰唰响,像是一阵疾雨朝地上扑来。夜里忽然起风,还以为落雨了,心里莫名高兴,有几阵落得就跟真的一样,不禁爬起来,撩开窗帘看,窗外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见。

       那一刻,屋里很安静。安静到我以为是一场梦。再回到床上,真的做梦了,梦见家乡落好大的雨,我担心没关好窗户,起来关窗,不料被一个响雷惊醒,原来是屋顶过飞机,第一班,由美兰机场起飞,天亮了。

       长期以来,我脑海里植入了太多雨水的记忆。一场雨季就像一场梦魇,最后醒来得到一个不堪回首的记忆。记忆里却包含人生经历的又一次坚硬和冰冷的冲突。

       有人说,孤独是老天赏赐的,愿意不愿意都得接受。而我认为,我的孤独是我自己选择的,不是孤独选择了我。在这里,我清早醒来什么事也不做,就只是坐在飘窗上对着深邃的天空发呆,怀念往事和揣摩那个早已远去的爱人。我祈求老天帮助我,我也相信老天会帮助我,它每天就这样静静地教我学会用时间驱赶孤独,认清所面对的生活。罗曼罗兰说,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着生活。这话没错。

       大清早就有人用小型机械修剪草地。那时我还躺在床上,听那声音离得较远,想等再近些起床看看究竟是谁在修剪草坪。等到我推开窗,环顾草地,早已不见了人影,而随处可见的是白鹡鸰在草地上觅食的身影。

       我发现白鹡鸰至少可以发出三个音节,只是它平时很少那样叫唤,大部分时间只发出“吉儿”一声短鸣。 

       白鹡鸰飞行时呈波浪式前进,停息时尾部不停上下摆动,因此又叫白颤儿。我们老家叫它点水雀儿,因为它在水面飞翔时,总是借助身体轻健,在水面上踮一下脚,做短暂的停留再起飞。虽然那只是肉眼可见的二分之一秒,或三分之一秒,但对于地球吸引力来说,它能挣脱那种强大的磁场,也算一种奇迹了,要知道,从它身上掉下一片羽毛都没逃离地球的吸引力。 

       它还有个名字叫张飞鸟,据说是张飞死后变化的鸟,典型的暴躁脾气,极难喂养,纵然再软的金丝笼子,它也能一夜之间将头撞破而暴尸笼中。 

       有一年,我不在家,一只张飞鸟跑到我阳台上的火棘树丛孵卵,初夏的时候我回来了,那只鸟气急之下一头溺在金鱼池里,看得我心惊胆战,手足冰凉了一下午。自从这件事发生后,我家阳台上再也没有张飞鸟的身影了。

       我还是仔细说说这个故事吧。

       我不在家时,阳台杂草丛生,花木繁茂,杜鹃花跟火棘树上常有鸟儿起窝产卵。那年我发现两只鸟巢,其中一只里面有四枚卵,一雄一雌两只张飞鸟轮换着孵卵。它的巢呈杯状,外层粗糙、松散,由枯草茎、枯草叶和草根构成,内层紧密,由树叶、纤维、麻、细草根等精织而成,巢内甚至垫有羽毛、薄膜等柔软物。老家有燕子在梁上筑窝主富贵一说,我也是怀着吉利和兴奋的心情仔细研究张飞鸟的鸟巢。我不知道我在研究鸟巢的时候,鸟儿就在不远的地方观察我,假如我手碰了它孵过的卵,它便会弃之而去了。好在我只是窥视,没有动它们。 

       时间一天天过去,那两只鸟还在坚持孵卵。我也照常每天开门去喂金鱼。当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触犯到某种禁忌时已经晚了,我发现那只公鸟已经不再替换另一只鸟,而那只雌鸟孤注一掷,蓬头垢面,每次与我对视,再也不会飞走,只是警觉、仇恨地盯着我一动不动,那样子好像根本不顾我的存在。我不懂鸟的心思,也看不懂它的仇恨,只是好奇地看着它。看着它那种决绝的表情,心里有些害怕。孵化小鸡需二十一天,这只鸟孵了一个月,还是四十天?抑或两个月?我没计算过……倏忽,我终于悟到自己酿成大祸。赶紧查百度,原来它的孵化期才十二天,十四天雏鸟即可离巢。 

       我自知罪劣深重,从此不敢去阳台喂金鱼。五月份是金鱼生长期,每天都需要喂食,金鱼的命也是命啊,实在没辙,那天我又悄悄去了阳台,结果就看到张飞鸟悲壮自杀的一幕,它抢在我前头,一头扎在水池中扑腾,然后奋力挣扎,用尽力气飞到墙头,愤怒绝望地看着我,大概有十几秒钟,然后一个纵身,猛地朝楼下坠去。 

       之后,我再也没看见那只鸟。

       在确信它放弃了那四枚晶莹光洁的鸟蛋之后,我把鸟蛋收起来,放在紫袍玉带石砚台上,日日焚香超度。某一日,友人看见这几枚与砚台颜色浑然天成的鸟蛋,以为是砚台上自带的,伸手一捏,碎了一颗,一滩希黄的蛋汁流出来,倒把她吓一跳。 

       我一直在想,张飞鸟弃卵而去之前,为什么一头扎到水池中?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没有答案,直到有一次路过某乡村,看见一个男子捉住一只母鸡,使劲把它的头按在水里,过了很久才拎上来,扔出门去,可怜那只母鸡,吓得惊慌失措乱飞,我战战兢兢直到它情绪稳定下来,看它用爪子不停地挠鼻子上横穿的一片翎毛。我问那男子,为什么这样虐待鸡,他不屑地看我一眼:让它醒抱。 

       这句话让我顿然醒悟。我想那只张飞鸟投入水池也许只是给自己醒抱。这话让我松开精神枷锁,好受很多。

       草地上张飞鸟越聚越多,叽叽喳喳地寻找虫子。趁着这宁静,我为张飞鸟写了一首诗,标题就叫《张飞鸟》:一只鸟在荆棘丛中趴窝/几枚带有温度的卵就像石头/怎么捂都不管用/春天像蛇一样溜走了/它在枝头躁动不安/爱的绝望是最大的恐慌/为此,它早已瘦成一把骨头/想想还是放弃吧,于是/一头扎进水坑,让自己冷静/继而跑进乌蒙山/在云岭上嘶声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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