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相邀，作端午之钓，其实是五月初六的事。
       张君头天就准备了钓具，是日早晨出发前又买了饵料和蚯蚓。来到野外已是八点半。四五亩水面的一方塘，这便是我们施放诱饵，引君入瓮，引鱼上勾的地方。也是和鱼们玩戏法的舞台。
       也曾有朋友邀我去城边那些精养鱼池钓鱼，我从来不去。把魚买来往小小的池里一放，两三天不施鱼食，鱼们饿得发慌，即使你甩下不带饵的祼钩，它们也会争相呑食，一个小时可以钓几十斤，那有什么意思？
       小刘第一次钓鱼，他与张君坐在一角，离我约十米。他按张君的指导，用几块红砖垒起当小板凳坐着，鱼钩放进水里，手里握着长约五六米的手杆。约二十分钟，只听到扑赤一声，见他钓起一条扁鱼，白得耀眼，在鱼钩那一端拼命扑腾着。张君说有七八两重。开张了，大家都高兴不已。
       过一会，张君钓起一条鲫鱼，约半斤重。大家高兴，但并不惊喜，因他是老手了，未达到他所应有的令人惊喜的水平。
       第三个得手的是沙兄，他在塘的另一边，也钓了一条鲫鱼。他也是老资格了，礼节性的祝贺。
       第四个钓起鱼的是沈先生。还是鲫鱼。他不声不响把鱼从钩上解下，虽然不大，但是很高兴，毕竟开张了。去年秋天我们也曾在这个塘钓过一次，那天成绩都不佳，沈满心不悦，坐了一个多钟头便到坡上小屋睡觉去了。这次有了这个开头，看来会有好运气在后头的。
       鱼们连连上勾，叫声此起彼伏。张君已钓了十来条鱼，其中还有三条草鱼，每条两三斤不等。老将沙兄也连连得手，不是鲫鱼就是扁鱼。有一次一条鲫鱼上钩，刚提起来，破鳃，跑了。大家惋惜，沙却说不要紧，它还会等着我的。自信到如此地步，牛哩。他慢悠悠地重新装上饵料，甩下去一两分钟，果真又上勾了。沙君那高兴劲自不消说。但谁也无法确认，是不是刚刚失手的那条鲫鱼。沈先生也兴奋了五六次，还俘获了一条三斤左右的草鱼。
       而我，枯坐一个多小时，一条草鱼刚刚上勾，就挣脱了，就像足球比赛，把球踢到球门的桩上去了。惊喜有加，收获满场叹息，仍然没有实现零的突破。沙君是一个快活人，钓鱼有经验，说话也调皮。此时已钓起上七八条，响亮的江浙口音从塘那边传过来：“喂，你钓几条了？”喜形于色，得意洋洋，明知故问。就像会喝酒的人三杯下肚，话也多了起来——哪怕是废话。
       自从把球踢到门桩以后，我仍稳坐塘边。往往把装好饵料的双勾放下水里，马上就发现水面上的浮标微微跳动，显然下面有鱼儿。张君说，你看那标沉下去或歪着走动就快速提杆。 但我视察都不属此二种情况。过两三分钟，浮标不动了，只见直直地竖在水面上。清风吹雏水面，微波粼粼，波纹向右边走，那标竟似往左走一样。有时飞来一只蜻蜓，想落在标上，却立不了足，又飞走了。
       四野尽绿，清风徐徐，没有喧嚣，没有难闻的城市怪味。虽然鱼儿没上勾，却已心旷神怡。
       我想可能没戏了，提起鱼杆，果然两团饵料已被精明调皮的鱼儿吃得精光。再捏两团又甩进水里，要与鱼们比耐心。余秋雨先生曾看人在海边垂钓，他说钓鱼是世界与大海的谈判。我想应是垂钓者与鱼们的游戏，斗勇斗智斗耐心。饵里藏有钩，鱼们想吃那饵，要有勇气。要不上钩，就不能一口吞了那团饵，只能从侧面一点一点地啄，点心吃光了，勾现出来了，拜拜了。人聪明，用饵料包住鱼钩，居心叵测。鱼儿比人还要聪明，所以每每把饵料吃光而不上钩。而失手的鱼，我想有两种，一种是一时糊涂，没有想到里面有钩，一口吞了，上当了，大意失荆州。另一种是胆大妄为，一般都为大鱼，如草鱼。傻大个不像小鲫鱼、小扁鱼、小野鱼那样小心翼翼，而是大大咧咧，一上来就张开大口，狠不得一口吞几颗饵豆豆。
       十点多钟，我终于发现水面上的浮标往下一沉，又一沉，按照张君教导，把手杆那头向上一挑，上钩了。我虽用力，但未见鱼儿出水，估计是条大鱼。张君说，慢慢拖。此时如果用力硬拉，往往失手，不是断线，就是鱼儿破鳃。几年前我初去钓鱼，一条大鱼上钩，因为用力过猛，线断了没钓到鱼，还损失了一副好鱼钩。此时水中的鱼已无法自由，但钓者必须施给它一定的自由，让它游动，而不放松，待它游累了，才能提起来。那鱼第一次冒出水面，果真是一条草鱼，有一尺多长，张君说有五六斤。我继续施它仁政，他果然游过来游过去，还冒出水面两三次，没有劲了。我把它施在岸边，张君用捞网顺势一捞，上岸了。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沙兄这次赞叹起来了。是衷心祝贺，而不是心不由衷。这是我迄今有限的钓鱼史中钓到的最大一条鱼。小刘连忙给我拍照，两手抓大鱼，煞是高兴。
       但凡去钓鱼，都是有企图，有野心的。谁都想钓到鱼，谁都想钓到大鱼。而耐心等待，是必不可少的功夫和修养。急了，鱼儿不会同情你而上钩。急了，还会扰坏你的情绪。自古吟咏垂钓的诗文颇多，杜牧云：白发沧浪上，全忘是与非。岑参则曰：世人哪得识深意，此翁取适非取鱼。
       钓鱼本身首先是一种放松，从城市作短暂突围，变换一下环境，坐拥乡野美景，吐纳新鲜空气，沐育清风和阳光，看鸟儿飞过水面，听鸟鸣传自树丛，其所得远胜于几条鱼哩。而运气好，久不久有鱼儿上勾，不论大鱼还是小鱼，那兴奋当然不须言说，更是为好心情加上了好佐料。而如果上钩的是一条大鱼，池塘边一片惊呼，心中美滋滋，脸上笑开颜，更是妙不可言。中医主张清静、志闲、心安，现代人却特别欠缺。人不可没有追求，但切不过荷求。到水滨钓鱼，我以为过程和结果一样重要，如果一定要排出先后，我宁把过程的欢愉排在第一位。有追求，又顺其自然。一条不少，十条不多。钓小鱼心安，钓大鱼笑乐。先得手高兴，后上钩也快活。握鱼杆而端坐，清风拂面又拂心，清闲自在，独得其乐，不亚于赢得一笔生意！依我看，钓鱼不全凭运气，也不全靠智勇。没有运气的人，有时凭智慧也会钩上鱼，但如果说某君钓鱼全凭个人才智，谁都不会相信。反之，如果说全靠运气，也未必。钓鱼如此，其他诸事也如此。
       兴奋的情绪还未平复，当我把鱼勾再次甩入水中，不到一刻钟，我发现水面上红绿白相间的浮标歪着走过来走过去。鱼杆一挑，又得手了，又是一条草鱼，塘边又一阵热闹。我想，这两条草鱼肯定是铁哥们，所以前赴后继，奋不顾身。后来自然又有鲫鱼、扁鱼们争先上钩，一时不亦乐乎。
       那天中午就在塘边小屋里就餐。一条刚钓起来的草鱼，烧鱼块，清早买的猪肉也炒了一盘，还有时蔬、豆腐，果真美味农家乐。
张君是本地钓鱼协会会长，按他们通行的比赛规定，那天排出了几个第一名，我们称之为金牌。总尾数和总重量第一，为张君，两枚金牌。我也获一枚金牌，单尾重量第一名，那条大草鱼6斤8两。小刘开张第一名，属安慰奖。 平日难得表扬人的沙兄对我说：“嘿，臭老九不简单呀！”常识告诉我，能叫某人为臭老九的，一定是真朋友。我说这次委曲老将黄忠了，预祝你下次多钓几条小魚凑凑数，也夺一块金牌。 这位仁兄一脸愠色。
       末了，张先生把其所获分给各位，叫济贫。他只留下一条扁鱼，几条鲫鱼，回家向太太汇报。大家欢呼，一为其乐施，二为已所得。
此刻旷野只有五个人，世界只有五个人，世界充满快乐。我当时想起一位作家朋友说过的一句话——垂钓之妙关键是收获了满篓的好心情。
       现代人太忙，现代人的心更忙。如何“志闲”，或许是决定篓里是否有几分快乐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