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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器之河

作者:傅玉丽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4944      更新:2018-10-30


       眼前的这条河四季色泽变幻不定:春天青绿,清新生动;夏天湛蓝,与蓝天互为映衬;秋天蕴藉饱满,绿意浓烈。冬天清灰,从容安详。可无论何时,这条一直不停流过小镇的河流,粼粼波光之下总有一种特殊的闪亮。
        这条河,发源于安徽祁门县大洪岭深处,原名昌江。资料中显示,得名昌江,是因为源自昌门(亦为阊门,即今祁门)汇入鄱江,取其首尾而命名。
       只是这昌江流到小镇就改了名,小镇人喜欢称她为昌江河,既为江又为河,江与河在此一并注入对她的称呼,显出她的与众不同。因为在南方,一般来说,河基本是注入内海、湖泊的,江却意味着能抵达外海或大洋。而她,本来由北向南贯穿全镇,注入湖泊的。只是随着小镇陶瓷的制造与兴盛,她远远进入大海,最终到达了不可想象之远的大洋和世界各地。
       自来水使用之前,小镇人都是饮用此河中的水,还兴起过一种到河水挑水的行当。小镇人是多么离不开这条河,一声河,叫得多么亲切,有着深深的挽留、呵护、依恋之感。在小镇人眼里,她就是母亲河,虽然不长也不宽,却是小镇日子的维系与生命之河。
       在小镇,她既是江也为河,将江与河相连。或许其他河流也会如此,可哪条有她走得远呢?哪条河能有她这么承载特殊、把名不见经传的小镇推向世界呢?深居内陆、通达大洋,小镇人对她的叫法有种微妙的神奇:难道知道她会将小镇与世界对接?难道预示着小镇终将走向世界?如此割不开的一份情愫——既想让她远行、又愿让她留在身边,既欣喜又难舍呢。
       偏居而深藏的小镇,外貌无过人之处,甚至很寒酸。可因为有这条河,仿佛画龙点睛似的活了起来。古人的一句“水土宜陶”,更册封了这条河。其中所说的水,就是说的这条河啊。
       因陶瓷走向世界的小镇,制瓷哪里离得了水:没有水,瓷泥和不了,成不了坯。没有坯,也自然没有陶瓷。淘泥、练泥、揉泥……陶瓷生产中,没有一项离得了水。“造瓷首需泥土,淘练尤在精纯”,比如揉泥,就是将泥与水融合在一起,将瓷土千搓万揉,揉至无气泡,有韧性才行。此前瓷土的挑选,更是离不了水,头天要砸碎浸于桶中,泡成泥浆,次日才能精淘,比淘米还细心,直淘得没有一点细料为止……瓷土成坯,一次次离不了水的点缀。拉坯时还得用手沾水;利时坯,坯的湿度要正好,不干不湿……这条河的水啊,流到小镇,随手取来,取之不绝、用之不尽,让最初瓷土成坯成为了可能,自然成了制瓷的首选与必然。
       这条河不仅为制瓷的动能与原料,更以自己的流动,成为小镇陶瓷走南闯北行销全国、乃至世界的必经通道。当年陶瓷业兴盛时, “重重水碓夹江开,未雨殷传数里雷”,沿河两岸全为制瓷所用。“上下纷争中渡口,柴船才拢槎船开”,从上游,成捆的竹子、木材顺流而下,各种原料、八方的工匠和客商也乘船而来;河上运输平稳,利于瓷器保护,成船的陶瓷,用稻草捆好,洒上豆子,装在船中从这里出发,运往鄱阳湖,开始了国内外的航程。“陶舍重重倚岸开,舟帆日日蔽江来”,每天,来往的满河船帆都挡住了太阳的光芒。
       这条河与陶瓷结下的缘份,远远不止这些:陶瓷生产中的废弃之物,没地方处理,渣饼、匣片、碎瓷……统统在河里或河畔找到了安身之处。老一辈小镇人至今记得,从前河两岸到处是瓷片,弄不好会扎伤人脚。而码头上时常印着草鞋印,就因用废瓷渣、废匣片等做成的护坡,松软深厚,踩上去形成的。孩子们还在此经常捡破瓷碗,玩一种撞碗游戏,互相撞击,看谁的后破,听谁的声音更脆更响。
       不方也不园的小镇,是依偎着这条河而建立的,这条河怎么走,小镇就怎么走。就像一个中轴,在河的两岸,窑砖厂、房屋、码头、弄堂、会馆……次递展开。横向、纵向,河都是座标,一切沿河而来。可以说找到河,就不会迷失道路,看到河,就找到了方向。沿河设窑,因窑利市,因市建镇。听说,当年这里做窑厂都有一定的规定,都是小小的,因为河不长,这样,可以多挤一些厂子。
       这里,生活离不开这条河,陶瓷因这条河而成坯、制成,镇子的形成更与这条河深深相连。
      “夜阑惊起还乡梦, 窑火通明两岸红”,两岸的烧窑烟囱和这条河,一上一下,一立一横,一静一动,让玲珑的小镇动感十足。
       虽然这条河在镇内的长度不过百里,宽度也不过十几米。可她见到了太多的历史钩沉:入夜,御窑厂还在生产,得得得,快马的蹄声惊起了河里的浪花,皇帝又下圣旨了;日本鬼子没打到过来,可成片的飞机嗡嗡地来了。看到一地冲天的烟囱、满河的行船,投下了枚枚炸弹,爆炸的声音还在回响……当然,更多的是,平时满河的行船声、满岸的吆喝声……加之戏水、浣衣、打闹、烧太平窑等等,河上和河边,小镇生活和陶瓷发展在此一一展示而出。“千猪万米”,这条河还见证过当年的繁盛与兴旺。一天要吃掉一千只猪、一万石米。
       制瓷、运输、使用、收纳、游戏……水质优良、汩汩流淌的这条河,从古流到今,这上天的赐予,让小镇陶瓷附上了水的灵气,有着无比的纯真、动人之感,温泽而光彩。
       想想吧,白如玉,薄如纸,声如磬,明如镜的景德镇陶瓷,近得前去,无论是釉上、釉下,都有着如水般的性情——润泽、娴静、清洌、纯洁,玲珑剔透。尤其是白底蓝花的青花,活脱脱一个水灵灵、轻巧巧的女儿模样。原来,就是这条河,这条河的水充溢了瓷器内心,成为瓷之魂,才如此水润精灵啊。是她的自然、清纯、滋润、多情,才让景德镇瓷器拥有了细腻、晶莹、柔润、清新、雅致、光亮洁净,在任何时候都透出了水的气息与灵性。
       如今除了偶见的浣衣妇女、游泳者,河里曾经密集的窑厂、拥挤的竹排、渡船不见了;河边烟囱仅孤零零的几根,连挑水人也消失了……与小镇其它景点和陶瓷遗址相比,这条河是那么安静,那么孤独。可历史深处,如同小镇的眼睛,这里才是景德镇最有灵气的地方。
       都说,历史是一条长河。眼前的这条河,难道不也是历史本身?!河水里深深埋藏的荣耀、记忆厚重如山,难以计数。这条河,流经小镇,却早已不仅仅只属于小镇,跟着陶瓷她已在世界各地行走、存在着。
       而似水流年里,这条河恁是如何流动、冲刷,河底水草、淤泥之下,总会有冲不尽的瓷器碎片。
        数座大桥跨越此河,桥上车流、人流匆匆,似乎没有人注意她了。可河中四季波光粼粼,谁能说那满河的波光不是陶瓷在闪亮、历史在闪亮呢。全世界,到哪儿还能找到这么一条瓷器之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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