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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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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门

作者:郭光明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217      更新:2015-12-19
文/郭光明

说起叫门,在我老家是忌讳这样说的。但是,忌讳归忌讳,有时还必须这样说。
在鲁北平原,有这样一个风俗:某人谁家的老人去世以后,出殡的当天夜里,孝子要带着与老人年龄齐数的饺子,子夜时分到墓地,供上饺子后,围着坟头,正转三圈儿,倒转三圈儿,喊上一声爹,或者叫上一声娘,嘴里还要念念有词,意思是死去的老人起来“吃饭”。 这个风俗,就是“叫门”。至于这个风俗,其他地方有没有,我查了下百度,也只有孔尚任在《桃花扇》、刘知侠在《铁道游击队》中出现过两次。由此看来,这个风俗在其他地方,也是大同小异,想必也是忌讳的。
在我老家,这个风俗曾经中断过,而之所以中断,缘于一个叫“大桂子”的人。尽管这个人已经死了很多年,我没见过。
大桂子是个老光棍。确切地说,是上了年纪之后才“棍”的。听村里的老人说,大桂子不是本村人,而是他娘“托油瓶”带来的。因了这样的家境,他二十好几岁都没能娶上媳妇。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不,还没到三十年,东西就逆转了。有这么一年,也不知他的哪家坟头冒了青烟儿,他在村里当上了什么长,不但娶了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而且还得了个儿,一时风光的很。然而,萧敷艾荣终归还是草。做的事儿也是“蒿”。有那么一段日子,他说叫门是什么残毒,非要根除。于是,半夜三更跑到坟地里,蹲在野蒿里,专等人家来喊爹叫娘,而他的那句阴森森的“俺这就起来穿衣服”,吓跑了胆儿大的,吓傻了胆儿小的,害得人家得了场大病。不过,得病的人没死,他儿子死了;不但他儿子死了,他老婆后来也死了……还好,我们村有十多年没有叫门的,算是遂了他的愿。
父亲去世那年,是一个春天。出殡的那天晚上,母亲哭着包上52个水饺,临近午夜把我叫醒,说是让我去叫门,我这才知道,原来叫门也是一种风俗。后来我看书知道了,历代君王为政,“必先究风俗”,体察民情时也是必“观风俗”。而且,风俗也是传统,早已在乡人的头脑中,不知不觉地根深蒂固了,若要动其根基,如同逆风行舟,就是“冀将来有万一之希望”,恐怕也是空中楼阁、海市蜃楼,落不到地儿上。
时辰到了,我要去叫门。按照风俗,叫门也要烧黄表纸的。黄表纸,也叫火纸,因了它的质地金黄,像黄金,现在的人们便把它用来祭亲、祀祖、敬神。于是,我拿上了一刀,母亲也把煮好的水饺盛到了瓦罐,硬着头皮出了村,向义地走去。
所谓义地,其实就是村里的公共墓地。不管有钱的,没钱的,只要死了,都埋在那里,但平时少有人去,倒是野蒿长的旺,高过了坟头。
那晚,月儿上弦,星星有些冷。父亲的坟墓是一方矮矮的黄土,不用看就知道,封土隆起的仓促。而一顶花圈的残骸,斜斜地插在了坟头。恍惚的印象中,花圈是城里的表叔送的,上面缀满了花儿,五颜六色的,比年根集上的花儿好看多了,但现在只剩下了竹骸。花儿,都让孩子们揪回了家。这也难怪,那个时候的花圈,在乡下还是十分稀罕的物件,只是花圈还有竹骸,而父亲只有骨灰,没有骨骸。
星夜风中,弦月有些朦胧,按母亲的传授,我把瓦罐供在父亲的坟头围着那堆黄土,正转一圈儿,跺跺脚,喊上一句。倒转一圈儿,跺跺脚,再喊一句。六圈儿还没转下来,已泣不成声,把那句“爹,太阳快要出来了,起来吃饭吧”, 哽咽的加上许多标点符号。转完了圈儿,跺完了脚,烧了那刀火纸,又磕上三个头,我随地坐下,从瓦罐里捞出水饺,一边吃,一边胡思乱想地抱怨:也不知哪个朝年定下了这么个“规矩”,一岁一个饺子,要是活了一百岁,得用多少个罐子?大桂子吃了人家的饺子,把罐子给人家送回了没。神机妙算刘伯温,咋没有算准李自成十八年的皇帝命?哦,听说闯王攻下北京城后,连吃了十八天的饺子……
“嘎嘎,嘎嘎嘎……”
突然,不远处的老槐树上,一只夜猫子拖着长腔,凄惨地叫了起了,不但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还让我听真了夜猫子的叫声。而且,听的愈真,夜猫子的叫声就愈加凄惨,夜猫子的叫声愈加凄惨,我的头皮也愈加发麻,毛骨愈加悚然,手心惊出了冷汗。于是,我提起瓦罐,倒掉吃剩的饺子,头也不回,一口气跑了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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