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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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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醉岱山东沙镇

作者:郭光明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386      更新:2015-07-05
  
  
文/ 郭光明

  每次买海鱼,卖家推荐黄花鱼,而买黄花鱼时,卖家又说岱山的好,久而久之,我记住了岱山,但从未想过去岱山看看,而去年夏天,途经宁波,本无意岱山,却意外发现,岱山就在眼皮底下,觉得来而不往,对不住多少年来的黄花鱼,便在返程途中,把无意变成有意,在宁波坐上长途汽车,对黄花鱼的故乡作了一次踏访。

  一

  出宁波,上高速,过北仓,东去的汽车,如是蜻蜓点水,时而腾空,出时而擦着水面,有时那车犹如蛟龙,一会儿进洞,一会儿出洞,穿行在一座座不知名的岛礁之间。坐在车厢里,眼望着窗外的海天空间,那条弯弯曲曲的柏油路,在阳光下照耀之下,散发着熠熠光彩,远远看去,像多情的囚牛,一边弹拨优美的琴弦,一边把那零零碎碎的岛礁,串成多彩的项链,轻轻挂在东海胸前……让我感受到地造天成的自然之美与舟山人无以伦比的智慧,感受到海天之下,我的卑微。

  说岱山是黄花鱼的故乡,还是卖家告诉我的。我家旁边,有家海产店,至于何时开张的,我不知道,反正搬来时就有了。开店的一对中年夫妻,听口音像是江浙一带的,但江浙味儿很淡,不仔细听是听不出来的,他们待人很是热情,我和他们成了邻居以后,时常到他们那坐坐,顺便买上一条两条的海鱼海虾什么的,时间长了,店家告诉我,他们的老家是岱山的,而岱山的每年初夏,洄游到他们那的黄花鱼,不但成群结队,而且还“咕咕”地叫出声来,就象鹁鸽在闹春,很是壮观。

  黄花鱼能叫出声来?我是第一次听说,店家告诉我,不光黄花鱼能叫出声来,海里的大王鱼、桐子鱼也能叫出来,只是这些鱼不象小猫小狗,用嘴巴喵喵,用嘴巴汪汪,而是用肚子。他说:没有机帆船之前的时候,有经验的渔民,都是把耳朵贴在船底,听一听下面有没有鱼。他说的很是神奇,我却把这当成了奇闻怪趣,就连他说的“一到那个季节,金光灿灿的大黄鱼,把海都染黄了”,也以为是他的夸张,往往一笑了之。

  我一边贪婪窗外的美丽与壮观,一边回忆店家曾经讲过的有关黄花鱼的点点滴滴,脑海里忽然蹦出一个无聊的问题——黄花鱼为何会叫?是啊,黄花鱼为什么会叫出呢?是回到老家才叫的,还是走哪叫到哪呢?一个问题,引发一连串的发问,激起我天真的兴趣,便不再顾及窗外的风景,打开电脑,百度搜索,发现了一个神话般的传说:岱山是东海的黄鱼王国,每年立夏前后,都要从外海游回来产卵。有一年,想家的黄花鱼,提前回到娘家,却遭到了带鱼的攻击,吓得黄花鱼“咯咯”地叫着落荒而逃……哦,原来那声音又是危险关头,生命所发出的最后哀号。

  二

  “侬吃过伐……”

  “侬搭带三里与伐……”

  “东索斤堂眼房子活……”

  下汽车,上渡船;下渡船,上汽车;再下汽车时,围上了一群中年妇女,她们操着地道的岱山话,侬呀、伐呀地你一言我一语,泼给了我一头雾水。怔了半天,猛然想起前几天去北京,刚出站口,也是围上一群中年妇女,原来都是宾馆招揽生意的服务员,于是丢下一句不知她们能否听懂的“已经订下了宾馆”,象洄游的黄花鱼,打上一辆出租车,落荒而逃。

  “侬搭阿里去?”司机师傅问我。

  “伢搭东索斤去!”我依照他的口音,调皮回了一句。

  他斜眼瞅了我一眼,笑着改用岱山普通话问:“你是山东人吧?”

  “哦,我的岱山话学得不象?”

  “有点意思,但让我听起来象鬼子说话。”

  ……

  说实话,我对东沙镇是陌生的,而且不是现在陌生,以前也陌生。确切地说,我来岱山之前,并不知道岱山有个东沙镇,而之所以打上出租车,冲着东沙镇而来,是因为我在寻找黄花鱼的惊恐时,无意发现了它的厚重历史。清代诗人王希程诗中描述:“海滨生长足生涯,出水鲜鳞处处皆;才见喧阗朝市散,晚潮争集又横街。”刘梦兰咏《衢港灯火》云:“无数渔船一港收,灯光点点漾中流。九天星斗三更落,照遍珊瑚海中洲。” 曾有报纸记载:“东沙角一隅,居民三千,大小店铺四百余号,其商业密度实为罕见”。除了正史,野史也有不少的传说,其中流传最为广泛的,当数徐福停泊在东沙港,临走时留下了一批童男童女,说这批童男童女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靠着黄花鱼才扎下了根,成为岱山最早的居民。

  我相信这一传说,不是空穴来风。虽然司马迁是记录徐福浮海的第一人,但他只说明了原因,没有讲明徐福带着大队人马去了何处。至于有人说徐福东渡去了日本,那是1100多年以后的事了,而且也没有确凿的史料予以证明,不足以让人信服,但徐福到过岱山,住过东沙镇,也不是没有可能,因为徐福的老家是江苏省赣榆县的。这是经过考证大家认可的事实。而他作为一介方士,擅长忽悠,这也是事实,只是没有想到,他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率众出征,寻找仙药。我想,结果他是知道的。所以,临行前,他要作别家乡,从而使得三千童男童女停驻岱山,成为一种可能。

  其实,徐福来没来岱山,留没留东沙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徐福的传说,已经固化成了一种文化,因为坐上出租车,与司机师傅没聊几句,他就操着岱山普通话,给我讲述了这个故事。我想,不管传说真实与否,当它固化成一种文化之后,就超越了传说的范畴,成为激励人们对未知疆域清晰探索、无穷追问的动力,也正是有了这种动力,人类社会才会前行。

  三

  车经双港路,穿渝汇、赵三王隧道,从鹰东隧道出来以后,但见水阔天长处,一条蜿蜒的环海公路,沿着海岸缓缓前延。

  路边的护栏上,齐刷刷地晒着排排鱼鲞。司机师傅告诉我,这个季节正是晒鱼鲞的时候,几个日头晒下来,鲜鱼就晒成白鲞,拿它与猪肉一起烧烤,味道美极了,是我们这招待客人最有特色的地方名菜。我无暇细听他的介绍,因为路口竖起的广告牌告诉我,“海上布达拉宫”已经到了。

  付车费,索发票,站在路边,立等渔家乐的人前来接站。而陌生的环境,让我暂且忽略对方的迟到,聚起精神,散开目光,上下打量起这座“宫殿”:村落依山而筑,错落有致;民居石墙青瓦,古朴清秀;石板路窄而狭长,随山势弯曲而上。而错落出的斗拱、翘角、雨披檐,时隐时现的粉墙、黛瓦、坡屋顶,不仅涵盖浙南沿海风格,而且还洋溢出东南亚的异国风情,让来自于内陆中原的我,领略到了农耕文化与海洋文化的融合。

  手机响了,我一边摁下键钮,一边四处张望,只见马路对面,站着一位融了中原文化和海洋文化的妇女,只见她上着白底蓝碎花的无袖褂子,下穿窄裤管的卷筒裤子,头上还包着一条缀有红色花蕾的头巾,一看就知道,她是来接我的。

  她也看到了我,急忙斜穿马路,跑了过来,要过我的车票,拿起我的背包,说了声“跟我走”, 便领我走上了石板路。

  石板路是用一块块青石板铺成的,与我曾经走过的石板路有所不同。我走过的石板路,石板是平铺的,一铺就是一大片,而这里的石板路,石板是竖插的。这让我想起了文章:有的人写文章,“横”的没边没沿儿,看似行云流水,读来却不知他写的所以然,而真正的大家,文章很“纵”,上接天,下接地,读来让人感觉厚重。这里的石板路也是厚重的,厚重的能泛起幽幽的微光,走在上面,能让人感觉到历史的久远。而石板与石板的缝隙里,冒出的小草,一簇一簇的,在我看来,是很有灵性的,很有灵性地聆听历史的脚步。

  石板路幽深狭长,一路翘头,我跟在接站员的身后,左拐进了一个胡同。胡同里只有台阶,没有路,走到胡同尽头,是一座石头砌成的门楼,檐角从楼上伸下,上面雕饰着鱼形图案,而脚下便是前院的屋顶。一位面膛红润的老渔民,披着一件褪了色儿的粗布对襟褂子,坐在门前的石桌旁,一边掐着烟卷,一边用澄澈的岱山话,跟我打着招呼,不知道是他的嗓门大,还是我的脚步声,惊飞了屋檐下的几只家燕。

  走进藏在深巷的小院,鹅卵石铺成了甬路,将院子分割的横平竖直,彰显主人的勤勉、执著;黑框红心的花格窗棂,灵动而又含蓄,可谓风情万种;班驳的石头墙,承载着世事,积淀着传统,从苦涩的困境中走出了惬意;敦厚的墙壁上,湿漉漉的绿色青苔,宁静之中朦胧出了别样风情;而廊檐外挑、四方闭合,围出的一方温馨的空间,依稀可见,岁月的支离破碎……午后过了一大载儿,太阳还高高挂在西边的山顶。我出了院门,走下石阶,从这个寻常巷陌,走进那个寻常巷陌,又从那个寻常巷陌,走进另一个寻常巷陌。石板路上的游人,过而往之,虽谈不上摩肩接踵,却也熙来攘往。

  我是为黄花鱼来的,而黄花鱼是不知世事纷扰的。虽然有时它也喧嚣,但它的生命大部,如我,都是安静的。其实,人的大部不都是在安静中度过的吗?

  四

  我曾有缘,在嘉陵江边触摸过阆中古城的本源文化,在汾河东岸凭吊过平遥古城的八卦文化,也在烟波浩渺的渤海湾,亲身感受过游牧文化与农耕文化的撞击、融合,融合、撞击。我的周围,人头攒动,差不多绝大多数人的心头,都悠然生产出穿越时空的感觉,以为这就是心中向往的故乡。

  那么,黄花鱼的故乡是怎样的呢?

  凌晨四点多,窗外的雨声,沙沙作响,惊扰了我的晨梦。起床扶窗,那雨淅淅沥沥的,像是为古镇造景,又像是为我造情,不由得心花怒放,勃起兴致,撑一把雨伞,悄然走在幽深的石板路上。

  是清晨,又是雨天,石板路上除了啪嗒啪嗒的雨声,已没了昨天的喧嚣与纷扰。我一个人撑着伞,像条出游外海的黄花鱼,从容于寂静的街巷里,顾盼如影随行的岁月沧桑,专心呼吸老渔村浓厚的陈旧气息,追溯那历经风雨而渐渐远去的风景。

  雨,绵绵密密地下着,灰濛濛的路灯,衬托出梦幻般的屋檐,恍惚出迷蒙的树影,我撑着伞撕开一层薄薄的烟雨幕布,钻进渔街,就像钻进一部中国渔史,从秦代走到唐代,从唐代走到明清,又从明清走到了民国、走到了现代。传说自不必说,早已烙在岱山人的心坎;皇朝禁海,就像一阵风,难以留下蛛丝马迹,却让岱山人记住了那段苦涩的历史;聚泰祥的门楣,像昨天的那位老渔民,饱经了风霜,却又张扬着它近百年的历史、曾经的繁荣,还有它几乎尘封的细节、为人知晓的故事。

  天已放亮,雨还下着,偶有三三俩俩的行人,撑着雨伞,踩着湿漉漉的石板,与我擦身而过,叩得石板清脆作响,极具平仄的韵律之感,而他们迈出的脚步,则踢碎了石板上泛起的光亮、浅浅的水洼,似乎黯然了小镇的寂静。

  一阵浓浓的鱼腥味儿,从海边吹来,清晰了小巷两侧的石屋砖房,那酱色油漆涂饰的楼房,历经百年风霜,如我昨天见过的老渔民,黑中透着褐红色的亮光,给人以质朴、厚重的感觉。而临街的木窗,挑起的雨蓬,是否演绎过凭栏独倚、望尽千帆的爱恋?我不知道,也许,挑帘的那根木杆知道。而银庄商号的萧索、店铺货栈的落寞,除了印证昔日的繁华之外,似乎还在悄声告诉我,这里不仅是中式建筑的集约地,因为宗祠、庙宇和教堂混搭其间……

  原来,千古一帝的禁海令,没能抵得住太平洋彼岸刮来的狂风。我想,大海是属于人类的,海洋所积淀出的文化是人类共有的,基于这一点我们也不能拒绝,更不能抵触。唯有走出陆地,走进海洋,才能让自己更强大!

  五

  说东沙镇,不如说岛。

  岛,鸟儿迁徙途中,停留休息的水中山头。东沙镇就具这样的特点。

  漫步在镇上的大街小巷,稍不留神,就直扑裹着浓浓腥味儿的海风,直面浩瀚的大海,就依稀可见停靠在码头边的渔船。至于沙滩,随便找一条通往大海的小道,走到尽头一定是平整如镜、宽广舒展的沙滩……

  我是因为雨,也是因为行程,不敢耽搁太久,不敢等到白浪逐沙滩,因为此时,我已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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