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孙淮田

无题

肯定有他的想法
他不说
也没有人知道
迁过坟的墓地，没有活人
也没有死人
一个个坑里、坑外
除了石块，就是翻出的土
除了寂静，就是散乱腐朽的木板
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什么也没有捡到
那怕一小块玉
一个铜板


不孝子孙

我从没想过，重见天日
但事与愿违，又被迫而生
我百岁整阳寿结束，去阴间
修炼，修去了肉身、欲念
我还有足够漫长的时间，修去
洁白的骨头，顺其自然
与博大的土合二为一
我就是土，土就是爱
爱的想象力，由草木、虫子、飞鸟
去虚构、完成，多好
无边无际，无始无终
无我，一梦不醒
一千多年过去，我又
暴露在阳光中，一天
也是一年，为什么要我
继续一百零一岁啊
不孝的子孙们

祭：许立志

一片落叶，挣脱捆绑
随秋风，打在谁的脸上

一枚青果，未成熟
未品尝到人间烟火，坠落，砸在谁的头上

一个孩子，九零后诗人
无爹，无娘，漂泊，流浪，封闭的血汗工厂
不允许叶所需的阳光透进来，不允许果实呼吸的空气流畅

阴暗里，一颗螺丝，拧断了自己
一枚二十四年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纵身一跳

完成了资本市场的
一 声 巨 响

磷火

白日是看不见的
小煤井早已被封掉
也不是月光下的萤火虫
萤火虫的光是绿色的，星星点点的
与自然的黑夜并不和谐一体的
肯定是久未升井的他们，蓝色的
小火焰跳动着，仿佛树上的果
仿佛土里的根，我追不着他们
更摸不到他们，他们是我的兄弟
瓦斯爆炸时，留在井下的农民工兄弟
客死他乡的孤魂野鬼飘荡着，无人
将他们的灵魂认领，无人
将他们带回家乡去

纪念一棵树

每次路过，我都能看见
一根细铁丝，勒住一棵树
无非是为了晾晒方便，时间久了
就深深勒进了，树的肉里
仿佛一双手，扼住一个人的喉咙
经过一次，我受刺激加深一次
我越来越深信，人是多么可怕的动物
那棵树，终于死了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

迁坟

烈士墓迁走了
罪犯的墓迁走了
那个文革炮轰派的迁走了
王氏、李氏、张氏的迁走了
所有的鬼魂，都迁走了
只有日伪时期井下遇难矿工的
尸骨无人认领，开发商的推土机
推平了一片地，无家可归的冤鬼
再次踏上寻家的路，时间真是个
可怕的东西，一块伤疤没好
又被遗忘掉了

送葬

为我送葬，墓地没有人
一个土堆连着一个土堆
荒草、荆棘，和不知名的野花
寂寞地疯长，偶尔一串鸟鸣
更添空旷，我万分小心
把过去的我埋入坟墓，还未动手
我就一脚踏空，踩中了死亡的尾巴
飢餓的老虎，断裂的朽棺
黑暗张开大口，无形的手把我拉进深坑
我死了，我又缓过气，半天爬了出来
摸着我的心跳，卟通卟通
死过一次了，现在仍然
活着，我还怕什么

命案

雨过天晴
大雨洗不掉楼群里的这道伤疤
马路中央，一块泥土被蓝色铁皮围栏围着
它是一个孤岛或禁区
里面的沙土、石块、深坑
及没有下埋的下水管道
只要掀开它的一角
就会发现被现实捂在里面的
一具具草籽、果核的尸体，很久了
它们现在复活了，它们喊着
它们争先恐后上来
它们要干什么

哑虫子，身边几座暗哑的坟

草深，几乎漫过树苗
太阳毒辣，热气在蒸发、上升
虫子的鸣叫，洗着镰刀的快
旷野里，除了寂静在铺展
还是一望无际的寂静,在铺展
他，被遗忘的蚂蚁，在热锅里
一只搬运着草的蚂蚁，身边几座凸起的坟
忧伤的云朵，在飘

草药

墓地里，每一株草
都是泥土悄悄吐纳的气

蘑菇、木耳、木灵芝......
还有一株叫血灵芝的
也是长期咽不下的，活人的一口血气

不知在黑暗无氧的狭小空间，憋了多少年
从棺材的缝隙里喷出的，修炼成
奇异而珍贵的名药

放下，放下了，一岁一枯荣的草药
既细小又博大，起起伏伏的
泥土，从来就没有平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