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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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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花开

作者:龚舒琴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5849      更新:2014-10-19

       已是深秋,北固山上,各式的树叶在秋阳中依旧苍绿。应朋友之约,重访北固山,为的是那漫山遍野的一片艳红,彼岸花。
       黄昏,循东吴古道,触目之处,彼岸花灿烂地红着。山后,斜阳西下,满怀敬意,我独对一抔旧土。这里,安静地躺着一个孤魂,北宋婉约派大词家,柳永。
       大凡喜欢宋词的人,都绕不开这个名字。柳永葬在北固山下,这真的出乎我的意料。正史没有记录。镇江旅游文化资料也没有介绍。唯有地方志上寥寥几句。
       这是一个真正落魄的文人。大约1017年左右,而立之年的柳永,怀着一腔热血,告别故乡,来到京城以博功名。以他的才华,以他的家世背景,他的仕途应该是顺风顺水。遗憾的是,他落榜了。五年后再试,依旧。终于,文人的呆气让他有了满腹牢骚,随口一怒,《鹤冲天》横空出世。原是文人自慰式的填词风雅,却为他带来了一世的辛酸和凄凉。
       中国古代文人,一旦不容于官场,便转身而去,或寄情山水,或布衣躬耕。但柳永却尴尬而纠结地选择了一条完全不一样的路径,一头扎进市井人生,一边“奉旨填词,歌妓唱和”,一边不停地遥望皇室,期待一纸诏书腾达当世。是幸也是不幸。
       若说不幸。对于小我的柳永,一辈子混迹于尘世中,始终不被皇权所接纳,几度入仕,几度浮沉,因为爱发牢骚、自由率性而名落孙山,这是个人的悲剧。
       若说幸运。他不为帝王所容,却获得了市井的热情接纳。底层生活的辛酸和羁旅生涯的风雨成就了柳永词境的恣意和苍凉,仁、真两帝的武断成就了一个旷世词人,创造了中国文化史上一个传奇。也因此,柳永让阳春白雪的宋词飘落俗世。如同眼前漫山遍野的彼岸花。此生,此世,此岸不容,那就盛开彼岸。这是柳永的大幸。
       柳永生时,正值宋朝鼎盛之际。在他的《望海潮》里,东南形胜,三吴都会的钱塘:“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柳永不会想到,千年之后,在他的左手边,金山湖里,正是十里荷花竞相开放。在他的右手边,焦山怀中,三秋桂子正在香魂怒放,仿佛是为了呼应千年前这白衣卿相的“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的美好幻景。
       隔着漶漫烟云,我已无法还原柳永当时的真实心境。但我坚信,他一生都没有放弃最初的追求。在他“便纵有千种风情,更向何人说”的词境里,不仅仅是对情感多变的惶恐,更有对功名无着的辛酸。他骨子里是想做一个功成名就的文人雅士,却摆脱不掉对俗世生活和情感的回眸一笑的魅惑。他沉迷于勾栏瓦肆的纸醉金迷,却时刻热切地期待着皇权垂青。尽管在他的人生中也曾遇到范仲淹的栽培和提携,但仕途失意,终生漂泊,饱尝了游宦羁旅的凄凉况味的柳永内心是薄凉的。
       大凡文人,稍有个性,常常会落默于当世,所谓生前寂寞,身后华美。但柳永却是一个例外。他对俗世烟雨的迎合却无意间为宋词开拓了新的领地,但终因封建主流文化的排斥而愈发地被冷落,以至于史家都不屑为他的过往留下片言只语。甚至死后葬于何处也成了历史疑案。
       秋深了。在柳永词中,有过大量怀秋、悲秋的好词。遗憾的是,就我现时手头能够查阅的资料,没有读到词人描摹北固山或者镇江的诗词。史料中介绍的是词人在颠沛流离中客死镇江。词人因何而来,没有交代。词人因何而死,也没有交代。史料记录的是词人死后原本只是暂时寄存在润州的寺庙之中。我相信,时隔20多年后,润州太守王安礼将其葬于北固山之际,断也不会料到有一天词人还会魂归故里吧。
       我不是考古学家。我不能确认眼前之墓真的就是词人归属。民间盛传的“万千ji女葬词人”、“吊柳七”的盛况我也耳闻。但我相信我的小城之所以能够理直气壮地为柳永树碑立墓自有他足以支撑的理由。幸运的是,北固山拥柳永入怀的说法,得到了词人故乡福建崇安的确认。前几年,词人家乡在为他修筑纪念馆时,曾千里迢迢来北固山挖土奉归。其实,家乡人也知道,千年的泥土早已灰飞烟灭,但他们依旧相信,千年相依,词人早已和北固山凝为一体。柳永若天上有知,当欣慰。一缕饱经人生坎坷之孤魂,终于体面地回归故里。
       佛经记载:彼岸花,原名曼珠沙华,乃天上开的花,色红而柔软,见此花者,恶自去除。词人万幸,“背向文坛,却终于被皇皇文学史所接纳”。隔着千年岁月,像那遗世独立的彼岸花,盛开在中国文学历史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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