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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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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鹰

作者:姚筱琼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492      更新:2014-09-29
文/姚筱琼

我小时候是一个孤独症患儿,除了爱幻想,还特胆小。胆小到只敢跟一只鸡崽做朋友,成天躲在吊角楼上和鸡崽玩儿。
一道半人高的腰门就叫我与世隔绝。白天与黑夜是那么泾渭分明,可在我这儿却没多大分别,只不过是夜里躺着,白天站着,换一种做梦的方式。我的梦想只有一个内容,就是像风一样飞快地跑出去,一口气跑到很远的地方去看更远的山水和我记忆中的一只鹰。那只鹰就生活在那片山水中,它是我童年的全部梦幻和喜悦。
梦想和现实完全不一样,现实中我根本不敢出门,也不敢奔跑,世界在我眼里是陌生的,那些奇怪的山,古老的树,弯弯曲曲的河流,河流上飘逝的船帆,天空中飞翔的鸟和盘旋的鹰,于我都是陌生的,我需要反复了解它们才敢慢慢亲近它们,所以,尽管我心喜天上飞鹰,但事实上我只养了一只小鸡跟我作伴。而且这只鸡也是一只不正常的鸡,像是被人施了什么法,怎么也长不大,还特粘人,整天唧唧喳喳吵个不停,人在哪儿它跟到哪儿,没事就趴在我脚跟前打盹,撵都撵不走。对于养鸡,我母亲很反感,而且我看得出来她嫌脏,好几次进门看见满屋鸡屎,臭气熏天,赶紧拿手绢捂住鼻子。有一天,她去上课了,我不小心一挪脚,感觉脚底踩着一团棉花,低头一看,我的鸡崽正在垂死挣扎地蹬腿。我傻了,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它浑身抽搐,两腿颤抖,脖子一弹一弹地喘气,太可怕了。当时我脑子嗡嗡响,完全吓傻了。后来我赶紧拿过搪瓷脸盆将鸡崽倒扣起来,反复不停地敲击盆底,想用叮叮咚咚的音乐救活它。这么做也不管用,它最后还是在我呜咽中死去,不给我留一丝希望,把我对生命的迟疑和试探一举敲得粉碎。
鸡崽死后,它的体积在我眼里放大数倍,给我童年的心灵留下挥之不去的阴影。我盯着那样一个不真实的鸡尸体久久发呆,感觉那种与死鸡相处的恐怖真是无比漫长和煎熬。我就是在这慢长的煎熬里终于下定决心,鼓足勇气第一次跨出家门,把那只鸡崽揣在怀里送到很远的地方喂鹰。
那只鹰似乎跟我很熟稔,甚至心灵相通,我走出家门不远,它就在空旷的原野上等着我。
这是一只花翅膀老鹰。它有着闪电般的金色圆眼,铁钩般锃亮的爪子。它还有超乎寻常的飞翔能力和跳脱自如的灵敏智慧,它浑身的羽毛呈褐黄色其中夹着几羽纯白色,我不知道它究竟是从天边哪个方向飞来,但它准确无误地在我头顶盘旋。我驻足凝望,惊奇地发现它盘旋的速度很慢,几乎贴着我的头顶,凝固了似的纹丝不动,只是仍然保持着飞翔的姿势,以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极其温顺的目光注视着我,并且歪着脑袋做出谛听样子,将我的心声悄悄摄去,同时也让我听到它的心声。它的内心世界像一个宽阔的宇宙充满魔幻般的神秘色彩,它很喜欢和大自然呆在一起,当它呆在大自然的怀抱里时,它的血液里有种欢快的东西在涌流,奔放,一直超升到无极的境界中去,它说它只愿化为千里长空一缕风,而不愿成为这个世上的一道风景。
它说它和我见面不需要语言的招呼和对话,只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的一切心事。
天空蔚蓝,我希望看到它飞翔的身影。其实我真正期盼的是看见它从天空俯冲下来划过大地的一道黑色掠影,听到耳边传来瑟瑟寒风和草叶拂动的声音。
我把鸡崽从怀里拿出来,搁在一块干净的地上,期待鹰下来吃它。我不为自己的残忍行径感到内疚和惭愧,好像我养鸡的初衷就是为了喂鹰似的。
我的鹰兀自屹立在一块苍黑的岩石上,就像一位睿智的哲人,陷入沉思一样缄默不语。它屹立苍穹的倔傲身影,还有它那一颗永远孤独的心,在这一刻和我融为一体,使我觉得我们有着许多共同之处,相似的情怀。
我轻轻地招呼鹰,叫它快点吃掉鸡崽。我还退了几步,蒙上眼睛,想给它一个从容的机会……我什么都想到了,而且想得很周全、很仔细,就是没想到鹰是不吃死物的。
我对它继续使眼色,打手势,吆喝。可它倒好,对死鸡不屑一顾,却一股风地卷起地上一只奔跑的野兔。看着它捕捉猎物那惊心动魄的撕杀,和得手后的悠闲表情以及随后的血腥凌志,我摒住呼吸,缄默不语地注视它,直到视线模糊,血液沸腾。它捕得兔子后,静若处子地回到刚才栖息的山岩,没有立即吞噬,而是任它在爪子下痛苦挣扎。它环顾四周很久,又认真探究了我的心态和表情,直到它认为这场表演秀已达极致效果,无须再表现任何矜持时,才用钩嘴和爪子撕开兔子的胸膛,叼出冒着热气的脏腑及长长的肠子,脑袋一甩一甩地将它慢慢吞下去,吃完兔子的内脏,它把兔子的尸体弃之不管,兀自在岩石上擦净嘴巴,对我长唳一声,绝尘而去。
它起飞时,我的目光一直追着随着它。那是怎样一种膜拜,一种敬畏,我说不出来,但那真的是我生平第一次心情激动而又热血沸腾。看着它穿越云层,搏击长空的身影,仿佛把我也带到云蒸霞蔚的天空中,不知不觉唤起我对自然的无限热爱,并产生强大的生命勇气。我敢肯定,在这以前的日子我确实是一个患病的小孩,可就从那一刻起,我身体里开始有了某种抗体,精神抗体。
那天,我学着飞鹰的姿势,一路张开双臂,奔跑回到家。从此,我的胆小孤独症不治而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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