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永

●老影像

上世纪，说到上世纪像说到前世
隆重又缥缈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
凌晨两三点的光景
在济南火车站站前广场
那是空荡荡的广场
星星繁密 钟楼静默

大岁数的司机点了颗烟
又照了一下手表
他抽过滤嘴香烟而且有块手表
我不抽烟也没手表
我只有困倦只有半个没有下文的梦
“客人就要到了”
他说，像是在讲接头暗语
火车撞击铁轨的声音急促又不耐烦
月亮大而清冷，在广场的上空
在我们黑色轿车的上空
在候车室、行李房和钟楼的上空

多少年后人们回忆老火车站
面对照片如面对遗像
那不可遏制的绝症无法原谅又无可奈何
安息吧，老火车站
安息吧，老建筑师
多少年后的这个夜晚也是两三点钟
我没有梦，半个也没有
宠物狗的鼾声高高低低
我记不起那辆轿车什么牌子
也记不起我们接站的是什么人物

●九十年代

透风撒气的小候车室
因为寒冷因为夜色茫茫
因为膝头只覆了几张报纸
这座未发达的地级市
它的火车站候车室破旧不堪
似乎窗口缺玻璃大门关不紧
蜷缩在木质排椅上我们形如乞丐

我们不是乞丐，只不过把温暖暂放在五百里之外
我们也算乞丐，我们祈求一种眷顾
我们知道有个女神，她叫缪斯
醒来吧朋友，直起腰来，揉揉眼睛
第一辆公交车就要开来
一个朋友正等着见面
他已把我们写在稿纸上的诗行胶印成书
一本诗集会展现在眼前，它的封面颜色鲜明
挥舞着它像加入游行的人挥舞着小旗
挥舞着它，我们迈进新时代
一个春天正在变得万紫千红

●宾至如归

一路站着，夜行车把我
带入一个陌生的城市
岔路口很多，我要选一条走下去
晨练的人还没有离开被窝
他们要让温暖再存留一会儿

灯光稀疏，我要找到一家旅馆
找到温暖，还要廉价，廉价的温暖
一层薄冰一段厚冰一片雪茬
嘎吱声夸张又空洞
只有饥饿的胃肠与之和鸣

火炕，一个产煤大省就该有这么热乎的火炕
大通铺，一二十双脚已蒸腾出臭味
鼾声，分不清谁的，正在比赛高亢与婉转
臭烘烘中暖融融的歌声
钻进一床厚被，像是刹那间变成了
这个城市的居民
还没学会躺着哼歌
倒有绮梦不断，上下飘过
不像现在即使有梦也沉重灰暗

2015年12月15日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