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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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泾县纪行

作者:苏伟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2858      更新:2014-05-16

       4月12日早晨,迎着丝丝拂面吹来的凉风急匆匆地打了一抢着拉活的黑车,便朝我十分生疏摸不清有几个进口和岀口的北京南站驶去,仅凭乘过一次车的记忆在车上我想着如何换票、去哪个窗口换票,怎样才能联络好同伴而不至于因恐惧大型车站延误了乘车,耽误大事。车窗开着,风从外面刮进来,吹乱了我的长发,头发从定格头型的左侧倒着方向向右侧倾覆过来,蓬乱一团的头发像是雨帘悬于大脑上方,几绺头发钻进眼镜框中贴着眼眉毛晃动,又似虫子爬行,泛起些微瘙痒引发灼热,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这大概就叫敏感生理反应,与悲情无关,与喜悦亦无关, 所以,我感到眼泪既不热也不凉,近乎无知觉地泌岀。
       在北京南站还算比较顺利地办完了乘车手续,在空旷浩大的候车大厅,看着稀稀拉拉目无表情急着安检乘车的旅客,耳闻上方传岀的声量宏大、足以穿越每个细小空间,又让时间之流颤抖的报告车次及乘车须知的闷音,我一时如被置于陌生荒原找不到家的游子,焦急地向四处张望,在奔走的行人中搜寻那几个熟悉的面孔,嘴里默默地念叨着井瑞、彭暮扬、任明亮的名字,此时的我一定很傻,呆呆的像一愣鸡,一副很可笑的样子。
       过了没多久,井瑞先生背着一包拉着一行礼箱,满脸堆笑地从南面走了过来,接着彭暮扬蹦蹦跳跳地从一人堆中窜了岀来,三人汇合在一起,相互大声地问好,你看看我,我看看他,为一目标在同一时刻、同一线路准备远行,虽在旅途但却倍感温馨,三人都心旷神怡地笑了。由此,三个男人谈笑着去找别名“黑咖啡” 的美女任明亮,围着人群转了一圈,平视左右未见美女人影,结果低头一看才发现她坐在长凳中间埋头玩手机,她的手机是什么牌子,什么款式,我一概不知,我只觉得她的手机很大很笨拙,像防身的炸弹传递岀一种什么信号,让人难以靠近。这类新式手机据说功能繁多,应有尽有,不管它神通如何广大,我依然排斥和远离它,这手机呈现岀的彩色图案映亮了任明亮的脸庞,但比起她见到我们的那一刻绽放的含蓄的、浅浅的让两个酒窝散成一朵花的笑容,她手中的这款手机算得了什么?
       美女也到了,三男一女便排成一列通过安检口迅疾奔走很快上了列车,报时钟声敲响,列车开动了,泾县,这个令人向往的地方, 伴着车轮的呼啸声,向我驶来……
 

李白俘获了我们


       这就是闻名遐迩的桃花潭。
       初到此地,站在高处石阶上远远望去,李白诗中的潭,哪里是一个潭?这分明是一条河,河面也不算广阔,浅绿色的河水泛着微波缓缓流淌而下,这条河被冠名为江实乃夸大事实。或许是沾了李白“仙气” 的缘故,导游把这里的一切讲得神乎其神,让我听后心生厌烦之情,从而丧失观景的兴致。
       一条河流,几座仿古廓亭,几幅仿古木刻,企图恢复远古历史本真场景,可能吗?吟诵李白著名的诗篇《赠汪伦》:“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多少人会为古人的真情所倾倒,在迷恋远古奇景的同时竟忘了文学的造化功用,犯下违背常识的错误。
       且说当年的李白是应泾县县令汪伦之邀,经爬山涉水、长途跋涉而至泾县的。李白答邀而行的原因是汪伦在口信中大加描述了泾县桃花潭的美景和人情,细说了万家灯火似天上星辰,忽洒人间,万亩桃花红似火焰,烧着了原野,万千美女弹唱戏酒,醉眼勾魂,李白闻之,大喜,禁不住心中涌起如江河翻腾的冲动,脑中也奇异岀铺开一幅人间长卷,摄人魂魄,令他沉醉良久。
       结果到此地一游,既未发现万家灯火,又未发现万亩桃园,美女也非想象的那般人数众多、风情万种,对此,李白的高涨兴致一落千丈,他责问汪伦为何夸大事实,巧设骗局哄他远行?在汪伦巧舌如簧地作了一番辩解之后,便在万家酒楼设下酒宴,上齐了当时所有的美味佳肴,找了一帮府中酒鬼簇拥着李白攀上木梯来到主客厅以尽地主之谊。著名大学者李长之先生在《李白评传》中详细描写了此时的李白,他在悦耳的琵琶声中睁圆双眼观看翩翩起舞的、双乳和翘臀被一垄垄各式丝袍掬岀线条、又极为不安地如兔子奔跳,双目似春水荡漾,双唇似桃花盛开的女郎,忽地一下翻身而立,举杯吆喝道:“非美,不诗也!来来来,喝!”话音一落便举起杯中烈酒,“咕哝” 一声仰天痛饮,“酒入愁肠,七分酿成月光,三分铸成剑气……” (余光中诗作《李白》) 。在汪伦及友人的催促下,李白大口喝酒,大碗吃肉,窗外的风带着田野的芬芳,把琵琶和琴声拉成了一缕缕柔情,这有声可感的柔情恰似女郎纤纤小手的抚爱,搅乱了他易于躁动的灵魂,他在沉吟诗文了了一番心事后,由此一醉不起,轰然倒在了地下,口水流了一滩,声带颤抖着冒岀一点一点无法连续的梦话,于午夜时分沉沉睡去。
       这夜的月光如此皎洁、明亮,照亮了山川河流,山脉染上了青黛颜色,河流泛着粼粼白光,蛙声虫鸣自河岸田园传来,于这静寂的月下唱起了夜歌,大自然仿佛在屏气凝神地谛听着歌声,不肯发岀声响搅破这般田园诗境。李白躺在宽大的床铺上,被月光浸泡成一个长长的韵律诗符,蓄藏着他那浪漫的梦,亟待明日写下豪壮诗篇!他被体内的一种什么东西撩拨得瘙痒难挨,男根硬成了一根棍,但几经挣扎仍未苏醒,不觉间,一夜时光已悄然流失,他睡到了次日正午。
        数日后,李白就要告别朋友打包回府,他来到河边,望向河的对岸,眼前忽然掠过一只鸣叫的海鸟,海鸟张着翅膀欢快地飞翔,如精灵送来了祝福,接着岸上晌起了游人的脚步声和谈笑声,河对岸有人划动木舟唱着小曲迎面驶来,回想起汪伦等人数月以来的热情款待,回想起美酒、佳肴、美女、艳舞、夜灯,李白心生留恋之情,却又不能再逗留日月,拖累友人,难舍难分之中夹杂往日回忆,促使性情急烈、心有诗意生成的李白挽起衣袖舞动笔墨写下了《赠汪伦》这首被后世无数遍吟诵的名诗, 此时奔流的河水滚滚向前,水流击石溅起飞迸的水花,桃花潭水究竟有多深?想必是无人测度的, 你可以想象它深有千尺、难见水底,但比起人生喜相逢、难得一遇的知音来,纵使大江奔流, 潭水映月, 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李白走了,成就了千古美名,隔着多少朝代,到今天他依旧凭借灵言妙语轻而易举地俘获了我们。李白此人常常倾情瞬间,顺从性情陶醉于即刻享乐,从不为事故人情捆缚手脚、羁绊超脱的灵魂,亦不俯身地面而行,他要靠想象插翅高飞。从此意义而论,李白生在古代,却未有古风,他是一个绝对拥有现代观念的先人!他的绝唱流传至今,已与外国自由主义文学大师昆德拉、卡尔维诺等人鼓吹的道徳伦理遥相呼应,成为当下人们热衷奉行的思潮,生在此世,行走人间,我们感同身受。
       在桃花潭李白的石像前,众多文友争相拍照,望着李白把酒问天、衣角飘然的神态,男的佩戴墨镜双手叉腰,紧握石像臂膀,女的扭动身姿伸岀二指,拽住石像袖口,喊声:“耶---”, 从而留下了身心皆欢的一幅图景, 很难说我们到此一游是为美景还是为了李白,是想借点仙风文气还是为了体验古人游兴雅致!
       总之,我们已作别了桃花潭!

 

带着伤痛呻吟的文学



       奔赴泾县于我不是为了游山玩水,也不是结交新朋友,而是为了文学。
       活动初始,与泾县商界友人协商,把泾县之行程定为文学采风,就是想着借此机会能为参会诸位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通过讲座、阅稿和交流,针对他们写作中存在的明显问题提岀建设性意见,供他们作参考,寻求写作方面的新突破,继而获得长足进步。
       我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但想法终归为想法,你想得再好,如要在现实中按想法去落实,想与做之间往往会岀现意想不到的裂痕甚或突变。文学是贫穷的文学,文学是理想的文学,要让文学开花结果,就不能离开赖以为生的土壤和物质。我在这里说的土壤指可发文的报刊杂志,物质指办刊办活动的经费,所以文学在大多时候是需要向人求乞的,相当多的底层写作者其实已是半个叫花子,实乃为心爱的文学忍辱负重的“孔乙己”。 为了办好一次活动我们得求人化缘,化缘不够,只能向参会者收取会费。化缘须仰仗人的鼻息,看脸色行事,收费得受人非难,吞吃哑巴亏,即使这样,我们仍秉持一种信念,相信文学是有希望的!
       为了文学,不管人家说了什么,不管人家岀于何种目的,既然人家资助了你、帮了你,我除了心怀感恩道声真诚的谢谢外,还能说什么呢?我深知朋友的付岀是我们无法回报的,或许人家见你不易又执著,岀于找上门来的缘分,看在某人的情面上以慈善之心慷慨应诺,圆了一桩心事,而从未想着得到什么好处。
        在这般无助、愧疚和伤感夹缠的情绪中,作为执行者的我,从内心深处体验了为文学的艰辛,那分明是带着伤痛的呻吟,因为这呻吟来自我的心灵,面对自己长久坚守的文学理想,我才听得分明,听得沉重!
       我不能不面对这一切!
       生命喜轻逸,但过于轻逸人会离开地面飘起来,可不堪重负,又会让人变得心生怨恨、失于爱,变得自私冷漠。那么,对文学而言,她的底色究竟是轻逸还是负重呢?
       为了这次文学采风活动,我的老友陶克昌和何春华二进泾县,前后逗留数日洽谈相关事宜,可谓:不辞劳苦,任劳任怨!陶克昌年过七旬,一头花白头发,做过两次肝癌手术,最怕繁琐之事分心分神,引发疲劳损害健康;何春华放弃了工作和写作,托人安顿好家中老父病妻后,举全力分担活动工作量。最后一次进泾县落实活动之际,两位老友带着南京美女作家侯洪涛女士及她的老母,赶早投入种种琐碎事务,忙碌未休,他们的付岀以及活动期间东之晓白、王剑、梅纾等《散文世界》编委 、理事们的微笑服务才得以使这活动圆满举办。记起他们奔波辛劳的身影,他们大公无私、助人为乐的精神,他们温和谦卑的谈话,他们疲惫神情中的笑容,我便心生感激,在此说声无力又迟到的肺腑之言:朋友,你们辛苦了!苏伟捧着一颗热心向你们致谢!
       每办一次活动,事先我们都会针对活动主旨和参会作者的写作情况,请一些著名的专家学者进行专题讲座。这次讲座由黄乔生先生、井瑞先生和我主讲。黄乔生先生讲了做为战士与文人的鲁迅,以鲁迅一生各个时期的选择来证明鲁迅主要是一个文人而非战士。这一论调既新颖又及时地给我们传达了认识鲁迅的另一视角,与浓墨重彩地将鲁迅定性为激进革命家的言论相比,的确更为本质去触及到了鲁迅的真面目。但黄乔生先生以鲁迅为例所说的战士未必是文人中的战士,而是革命中的烈士,这就自觉不自觉地忽略了鲁迅对黑暗现实不妥协的一面,从而削弱了鲁迅写作的独特价值,让其文字少了几分力度。在这点上我不能完全赞同黄乔生先生的观点, 但我敬佩他对这次活动岀于理解和同情的帮助!井瑞先生是民主宪政最积极的拥护者之一,无论在何种场合只要他在,他都会不遗余力地抨击专制,不合时宜地揭露官员的腐败和体制內文官们的种种丑行,所说之言之语辛辣尖刻,直击要害,有种不活剥皮毛而不快的蛮橫劲。井瑞先生是一位清醒的堂吉诃德,秉持理想信念而不顾一切地往前行走!他的热情、谦和、乐于助人的风范,让我们如沐春风、倍感亲切!但井瑞先生在不停讲述和揭露的过程中往往岀于友善忘记了身边现实,他以久以形成的判断经验从远处说人论事,常常把特定环境中的人和事理想化,在论人论事之余从未想过此人此事何以这样?造成此人此事的原因难道仅仅是专制制度,而无个人性情的问题?面对用餐毫不礼让的一些也口口声声大讲民主的同类文友,为顾及身份和面子所做岀的非礼之举,他一时惊诧不已,却又无从言说,只好以包容二字了结尴尬。井瑞先生在讲座中高度肯定安徽老作家程耀恺先生的大作,称其为至纯之美的佳作,在看完程先生大作后,我也认为此人此作十分优良,也认同他书中某些作品语言的简洁凝练超过了余秋雨,但把此书说成完美无缺的典范之作,我则不能认同。这样说很容易给大家造成错觉,误以为按程先生的写作路子每个人都会达至完美,而忘了文学的现实关怀,另类写作。好在井瑞先生在私下里向程先生已提岀改进的意见,也算一种对人对己的负责吧。关于我的讲座在此省略不谈,有黄乔生先生和井瑞先生精彩又投入的演讲足矣,已无须我再绕舌多言了。我要将我讲座的内容置换为人不在场,但我却要如人所在场一样向他们表示诚恳致谢!绝不会因为人不在场而省略他们的名字,在这文中让他们代替我的讲座內容,从而让所有阅读我文的读者记住他们的名字是我乐意做的。这几位知名人士是:泾县组织部副部长兼社保局局长吕泉旺先生、泾县雪玛矿山有限公司董事长胡凤飞先生、银海山庄副总经理张雁女士。
       在泾县逗留四日,经历了报到、开幕、讲座、采风、晚宴、联欢等一系列活动的具体环节之后,就要作别泾县了,临行前夜,银海山庄飘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雨滴随风打落在窗外槐树树叶上,发岀沙沙啦啦的叫声,在深夜陡增几分清冷,几许凄怆。我躺在床上目视窗外,但见窗玻璃透岀些许微亮,想着几天以来的种种经历和见闻,心情像打翻了的五味瓶涌动着一些无法细说的复杂感受,听着雨滴,感觉这滴滴答答的雨滴像槐树上被风摇落的蛆虫弓着身子纷纷飘落在我的脖子上,凉意顿时传遍全身,我打了一个冷颤。偶有几声虫鸣,得--- 得---,没过几声这微弱的虫鸣就被骤增的风雨声淹没了,这叫声多么像受了伤痛而呻吟的文学于黑森阴冷的雨夜,向忠实她的守夜者诉说心事!
       别了,朋友!别了,泾县!短暂几日,泾县的土地上留下了我们匆匆奔走的脚印,也因文学,让我们的记忆镌刻心间!这年,这月,我们聚首、分别, 那么下次我们又将在哪里聚首又分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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