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茨维塔耶娃的黎明骊歌
◎祭品
从羊皮书简里，从
虫蛀的丝绸里，从
发黄报纸的花边新闻里以及
世代相传的轻薄嘴巴里
他们再次扒出你，茨维塔耶娃
一个扫地为生的诗人，一个
祖国弃之不要的乞婆，两个
女孩的母亲，十七位人士的情妇
有婚姻，还自杀未遂过
最终把自己吊上房梁者……
你的破衣服再次被人嘲笑了
你的体臭，你的爱情
再次被人嘲笑了。
想必你活着时，薄嘴女人
留着胡髭的男人
未曾饶过你。六十八年后，
在东方，突然多了两斗米的
小文人，还是不打算饶过你
你不断被提起，或以
“叶卡琳娜后裔的破旧徽章”，或以
"准确的现实感"
茨维塔耶娃，时隔
六十八年，“诗如狼吼”的你
如同每个平庸时代，注定成为笑柄
你十七位情人，被列出"桃色名单"
悬挂城门
成为祭献
你被当作祭品了，茨维塔耶娃
甚至不讲究祭献的过程
你在"白银时代"尚可
视为圣果，在冒泡的
"生活时代"，你
只是一堆再次剖开的
牺牲，滴着血
一而再地供奉
世侩
◎理由
理由，是我替你申辩
你不需要理由，玛丽娜
爱，就像春天的树枝必定发芽
就像河水必然流淌，分娩后的
母亲必有乳汁。你
健康的身体，必是
一阵又一阵，翻卷
麦浪般的爱情，一浪
追着一浪，经久不息
你丰饶的情怀，像
你的祖国厚腴的土地
有一粒种子，就会
发一棵爱情的苗芽
有多宽广的心胸，就会有
多深厚广袤的情爱
玛丽娜，你超越了
意识形态，犹如一只蝶
飞将出来
爱已化境，抽象——无形
理由是对你的限制，甚至
说辞。文字（至少汉字）
有边界，会窄狭了
丰饶的意识
层出不穷的爱意
但我必须替你找出理由
一个后进女子，与你遥相呼应
请检验这些词汇，也许
有一组让你会心会意：
最大限度的感性觉知
到达内部世界的深度
高峰体验
存在价值
自我超越
终极意义
◎"无唇之吻"
沿着士兵冻伤的肉体
我猜想，玛丽娜
你找到通往无识之境
的通道。重复
大圆和小圆
长线和短线。知觉
不会每次都扩张
势均力敌的，便是你有福了
嗬嗬嗬嗬——
荒狼般的茨维塔耶娃
你林林总总的情爱，往往像
珊瑚寄居蟹的螯子
一个大，一个小
多数人无法与你匹敌
你的爱情诞生于大脑
“爱情只活在语言中”
在文字中，重压入辙
文字激起情欲。爱是
没有边际的词汇，继而
飘出肉体。有形
跳脱成无形。物理的
飘曳流转，关乎化学还是心灵
还是更向上的无限高境
玛丽娜，爱欲对你
早已从自我进入
消除主客二分的自境
亦雌亦雄，出出进进
信天翁般的翅膀，在虚中
与帕斯捷尔纳克相遇，与
里尔克相遇。我来
为你命名，那是——
蝴蝶的相遇
◎黎明骊歌
四天前，我对你一无所知
一旦嗅到，便引为同类
你的诗篇和故事犹如
钙质，注入我的精神骨骼
四天来，我为你打一场
没有对手的战争
现在，夜深人静
地球换一个速度旋转
我就能来到你的门前。玛丽娜
阿霞的姐姐，我是情歌皇后
让我对你吟唱——
让我对陋室的粗鄙视而不见吧
对你睡袍的虫洞盲瞳
无视你盖不住头皮的短发
不见你指甲缝的泥垢
我会为你放一池热水给你太阳晒过的毛巾
为你清除手背的死皮
将你裹紧毛毯，安顿餐桌边
来，让我为你演个小丑剧吧：
砸铁锅的工人，放卫星的农民
被批斗的鸭子，跳忠字舞的全民
两个大国度如出一辙的希奇
哇哇一笑，会不会让你忘了馑饥
再没人为你表演了吧
没人逗你乐了？玛丽娜
甚至没人关心你是否有粮食
爱情的书信也越来越少
玛丽娜， 你发疯地等待
继而发疯地责难，转而
你以更强烈的情绪，铺天盖地
向他/向她，泼去
玛丽娜·茨维塔耶娃
阿霞的姐姐，我的姐姐
你爱了一生还是缺爱
那就让我来爱你吧
给你放热水
给你演滑稽戏
施之于我藕节似的胳膊
施之于我荷花般的乳房
我的爱可免你一死么，玛丽娜
我的爱可让你所有的岁月安宁么，茨维塔耶娃
弗里达之歌
◎疤痕
之一
从腰间开始的疤痕
像紫红的茎蔓儿，长在
身上的特旺纳彩裙
杏黄的肚子长出叶子
两瓣儿，毛刺儿扎手呢
排着队的热望
在清晨和夜晚
甜腥地奉迎
之二
不会有永远的情话
紫色藤蔓儿，最终还是羞耻
面对迭戈才有的羞耻
直视羞耻，无视亦羞耻
亦或演变成呼应：男人的
每次背叛，都会留下一刀
三十二刀，加上子宫里的三刀
钢化了吧，冷光闪闪
枝里八叉，怕是搭得起
一只雀巢了
之三
一个族群的伤疤尚能引起尊重
一个人的疤痕，要么
被漠视，要么
赠还以羞耻
◎乳房
如果没有钢板的挟持
这付鹧鸪般的身架
早泄成一滩陶土了吧
一对从未哺乳过的乳房，像两只
装了硅化物的袋子
机器人般的美，抛掷身外
抑或像两只游乐场里的
充气球，随时会被趿着夹指拖鞋的
小子，两枪击碎
◎ 洞
你比没有破口的妇女
更早看到皮肤内部的真相：
心脏、子宫、血管、骨头
在生命较早时段，你就能将
脏器抽象化，配之以
连绵不断的疼痛
常年的卧床和静思，迭戈给予的
阴性之妒，从幽洞里
潮湿而浓郁地长出，画笔的线条
◎子宫
总有几个时刻，你是用
子宫看这个世界：迭戈
形而上的爱，鱼泡样的孩子
总有几个时刻，你用子宫
抱着迭戈，刚着床的胚胎
山水草木和更远处的太阳
总有几个时刻，你怀里的迭戈
是孩子，也是山水草木也是宇宙间
一个滚动的白驹，也是你自己
总有几个时刻，你抱着自己
看鱼泡样的胚芽坠落，迭戈如金轮
上升，山水草木，水一样流进流出
◎在巴黎
酱紫的飞稠间游出
咖啡豆色的高跷腿。
你只是寻找另一种
可能。同性间的
肉体介入，痂破血出
或更大的树冠。他们说
这是寻找迭戈之外的替代
他们“子非鱼”
除了塑造身外
还可以塑形自身
寻找永无枯竭的可能
积累或折断
缝缀或撕开
何不尝试一下反向？
你的巴黎逗留
是嫁接的切口
另外的蔓儿
不知什么时候
就爬出来
有个喇嘛叫仓央嘉措
1
总是从肉体开始
高级的，低级的
动辄形而上的
仓央嘉措，我对你的认识
始于喇嘛的情诗，你对世界的
认识，始于肉体
这是一个意外
布达拉宫
措手不及
2
羊羔脂沾在七月的草尖
仓央嘉措在放大的水珠中
发现肉体的脂润
风吹干了一层汗，又
吹干了紧接的一层汗
汗水的反光，放大了草原
七月的杂色花垫，隆冬的雪粉
反咀羊羔脂般的记忆
诗歌，在手指间酥油般凝结
3、
你找到另一条接近佛祖的路
一个僧人找到肉体，是
假舟以渡，还是“立象以尽意”
高处无梯，身后无羁
六世达赖，你是不是
“得象而忘言”，“得意而忘象”
忘了“象”， 接近了
涅槃。活色肉体，“有而丧失”
灵，倏忽而出。
4、
到最后，你的肉体是
载青烟的鸿毛，是空气阳光水草叶
互通互融无限流转
仓央嘉措，你大象无形了
对面的雌性肉体呢
又是什么
入藏小记
◎飞天
血是坤,"血随气行"
我随你行。沿鱼脊沙丘
精血入女腹，"意气"上扬
吹黄沙如帘，眉飞月牙泉
凹处一枚毛眼眼，映仨月
沙色肉胎和尚，幽深
禁忌。天合地，乾合坤
阴阳流贯转换，你
乱心，我在摩崖沙壁
裙动，飞天
◎菩萨
南风掀领，肩头一层
朱砂。气撒了栅栏
寒进痒出，雪地鸿爪
含珠二月，半悬如膏桃花
濡糯江南小天，无处
围炉夜话
血太热，次第高攀
阳阴互换通天眼
感受动物性，阿狗阿猫
锅碗瓢盆，凄凄切切又戚戚
你面壁，我
吞吐朝气上高山
◎墙上的白度母
半坐侧墙，有光斜照
一缕白帛飞肩，露腿露膀
丰腴肥满，指尖酥油白
二九和尚垂目过
默念嗡嘛呢呗咪吽
七岁小僧舌上墙，出红宫
借电话，你割过青稞来看我
大胡子诗人挂上墙，吸酥油
轻叫孃，反身叠抱
毗那夜迦，口念到
度我，度我——
度母度小僧
女人度诗人
诗人度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