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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京华(三)绝美之爱

作者:蔡红柳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722      更新:2014-02-01
文/蔡红柳

著名的后海,在晴朗的天空下含笑,波光粼粼,景色宜人。阳光照彻水面,多情的垂柳诉说着古老的过往。我想这片水一定是有记忆的,多少朵白云飘过了,投影在波心,多少悲欢离合被郑重收藏,它依然波澜不惊。
后海畔有一座小小的花园,表面看去并无特异处,却深藏着故事。
这里曾是康熙时代大学士纳兰明珠的府邸,即纳兰容若的故居。后来,成为和珅的别院、光绪帝之父醇亲王奕譞的府邸、溥仪之父醇亲王载沣的居所。这里,曾同时飘荡着世俗的烟尘和林泉之下的诗情画意,曾笼罩过权谋的阴影和沉重的忧伤,曾经历过处于顶峰的奢华和日落西山的萧瑟感。时光如潮水一般柔韧,又如刻刀一般锐利,在古树干上留下斑驳,复在石径中割出累累伤痕。
几经变迁,建国后,这里由周总理主持重新修整,作为宋庆龄先生的居所。现作为“宋庆龄纪念馆”对外开放。我本为容若而来,却也因此想起了宋庆龄这位绝美的女子,以及她绝美的一生。
进入纪念馆,经过“扇亭”“南楼”等处,一路皆是玲珑瑰奇的灵璧石,曲径通幽。“宋庆龄生平展”展厅出现在面前。对于宋庆龄的一生,我们都是了解一些的,但这样的接触还是令人遐思。
展厅入口处,是宋庆龄坐像,面容并不年轻,然而整体上透出一种圣洁之美,使她犹如女神一般。雕塑者并不回避岁月的痕迹,然而,那皱纹里依稀流淌着春风的温煦。我一直相信,女子之美,并不会因为年龄而改变;亦不会由于化妆与否而不同。一般的美,即所谓“漂亮”,与发型、妆容、服饰固然有关,然而有一种美,是超然于此外的,它甚至可以卓然立于岁月之外。宋庆龄正是拥有这种美的女子,她的美,在温润如甘泉的目光中,在浅浅的醉人的笑里,在波澜不惊的容光里,在端庄娴雅的坐姿中,在自然下垂的裙褶里。这是从内向外透出的美,发自灵魂深处,发自精神的故乡,有着天堂般的纯净高洁,永远在那里,照耀着游者的灵魂。
是的,真有这样一种美,从理想的源头出发,潺潺流淌;因为有了对生命、对人类乃至对整个世界的爱,而永不枯竭。
庆龄的一生,始终追寻着这种美,并将其融入血脉,化入骨髓。
宋氏三姐妹都是优秀的女子。霭龄可称“大富”,美龄可称“大贵”。而给人们留下真正的财富和高贵气度可供追寻的,只有绝美的庆龄。
他们的爱人,孔祥熙、孙中山与蒋介石,三位当时非常优秀的男人。孔祥熙家财万贯,精明强干;蒋介石青年有为,善弄权谋。而只有孙中山先生,有着一双明亮到极致的眼睛。因为他胸中装的,是蓝天和大海,是整个苦难的华夏民族。在孙先生的目光中,财富和地位只是粪土;而梦想胜于生命。他是真正的英雄。毫无疑问,再优秀的男人,若只是将目光放在眼前的功利上,与孙先生相比,也难以称得上是真正的男人。
最美丽也最具慧眼的庆龄可以有无数美丽的选择。而庆龄爱上的唯一的人是孙中山。20岁,她代替姐姐宋霭龄做了孙的秘书。前缘未了,她与和父亲年龄相似的他相爱了。22岁,她嫁给了大她27岁的孙中山。据说庆龄之父宋耀如坚决反对他们的结合,曾经将庆龄软禁在室内,而内心燃烧着爱情之火的庆龄,在女佣的帮助下跳窗逃走,从上海远赴日本去和她的孙先生结婚。宋耀如夫妇追到日本,阻止未果。
庆龄当然不是一个轻率的女子,与今日片面追求“自由”的新锐人物迥异;她知书达理,中西文化在她的血脉中恰到好处地融合,书卷的芬芳在她灵魂深处渗透。传统的孝悌必然在她内心占很重的地位。然而是什么让她做出如此激烈的反抗?我想是高于爱情的一种梦想。日后她曾说过:“起初,我并不是爱上他,而是对英雄的一种朦胧的景仰。我跑出来协助他工作,是出于少女的罗曼蒂克的念头——但这是一个好念头。我想为拯救中国出力,而孙博士是一位能拯救中国的人,所以,我想帮助他。”这段话被放在展室里,柔和的灯光一直照着它,文字笼罩在淡淡的橙色光辉里,似乎还有她少女时代的温度;历史的尘埃厚厚堆积着,然而这段文字依然不染纤尘,清香沁人。“我想为拯救中国出力”,在庆龄的心目中,孙先生并非一个具体的男子,而是属于拯救中国的梦想的一部分的,他只是她要终生追寻的美的一个载体,因此,他在她的眼中是完美的。年龄与外表并不重要,所有的世俗的条件都不重要。即使他两次革命失败,处境困厄;即使他孤立无援,危在旦夕。
我坚信,一个女子,若能将爱情寄托于更宏大的理想中,无论结果如何,她都是幸福的。人世间还有一种更热烈更深沉的爱,并非局限于某一个男子,它存在于茫茫大化里,与苍天热土相连,与魂梦相接。
多年前读到张晓风散文《许士林的独白》,里面有一段话至今记忆犹新:“世间男子总以为女子一片痴情,是在他们身上,其实女子所爱的哪里是他们,女子所爱的岂不也是春天的湖山,山间的轻岚.岚中的万紫千红,女子所爱的是一切好气象,好情怀,是她自己一寸心头万顷清澈的爱意,是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尽的满腔柔情。象一朵菊花的‘抱香技头死’,一个女子紧紧怀抱的是她自己亮烈美丽的情操。”是的,若能将爱拓展到如此境界,那就不会有凄切叹惋的怨妇,不会有为一句话一件事流泪不休的痴女,不会有《红楼》中的“离恨天”“灌愁海”“薄命司”;若用如此清亮宽广的情怀去爱,那么生命也将如秋水长天,纵然清冷,亦不流于忧伤寂寞,因为梦想在怀,壮心在云天。她的心是一片圣土,容纳大海和长空,容纳高山流水,霁月光风;绝不纠结于狭小的“爱情”樊笼。这样的女子也许是憔悴的,但一定是美丽而快乐的;也许是沧桑的,但一定是永远年轻的。
是的,爱情很窄,而梦想很宽。与之遥相呼应的是,日后,庆龄说:“一个人要实现自身的价值,要有追求,追求是人类最神圣的事业和美德,甚至高于爱情。这是一般常人难于理解的。”
她的话很迷人,是真正的迷人。她的信念伴随着她,追随孙先生一生。陈炯明叛变时,她宁愿冒险保护孙先生先撤离;她的孙先生病重时,她片刻不离病榻;孙先生逝去时,她只有32岁,但因为理想依然在,她的内心足够强大。从此她坚守孙留下的“三大政策”,为进步事业奔走呼吁。她同情和帮助一切正义力量,反对一切污浊的政客和反动势力。“五卅”惨案后,她柔弱的双肩扛起了救国的旗帜;国民党右翼势力背叛革命后,她毅然决然与之决裂;爱国进步人士惨遭迫害之时,她与蔡元培、杨杏佛等共同组织“中国民权保障同盟”,营救进步人士;抗战中,她大力募集物资并精心安排运到抗日根据地;抗战结束后,她又为卫生、文教、福利事业做出了突出贡献;建国后,作为副主席,她依然为和平、妇幼卫生、福利等事业不断努力……
我想,每一个宁静的夜晚,当她带着一身疲惫,面对孙先生的遗像之时,她一定可以露出最美丽的微笑,并用灵魂轻轻地对他说:“我从不曾辜负过你,我为我们的梦想尽力了。”她失去了丈夫和导师,这等于失去了精神支柱,但她没有太多的小女人的悲哀和凄苦无告,因为梦想的强大力量支撑着她,使她卓然于世俗的情感之外。梦想如日月,与之相比,一切小女人的相思和悲伤绝望,都可以成为浪花消失在心海之中,而海洋,虽然苦涩,却博大深沉。
也许,我们可以把她看做一位政坛女性,并以各种政治性的言辞来表述和赞美她;然而,我宁愿相信,她做的一切,都源于她最初的梦想太美丽。我们都有过梦想,不同的是,很多梦想坠入尘埃,从此湮灭;而庆龄的爱情被涵盖在梦想之内,梦想被爱情点燃,之后又超脱于爱情,卓然独立于心灵之巅。这种力量,使她坚持一生,做好每个细节。她说:“我们今日正在建设着明天,为了所有的人民。”“假如一切事情从头再来,我还是愿意同样地生活。”读这两行文字,感觉生命里充满了烂漫的希望,感觉到一种永恒的博大与庄严的美冉冉上升。谁敢说“我还是愿意同样地生活”?谁没有追悔之情、虚度时光之憾?庆龄没有,她的梦想的光辉,照彻生命,让所有的时刻都明丽而磊落。
在庆龄白玉般的雕像前徘徊,我看到了真正的玉壶冰心的纯美剔透。而我发自内心地热爱这样的心灵,虽然我是俗人,只能为她写下这样一些随感式的文字;但在这里,在文字里,毕竟还可以找回一些至真与至美,哪怕无人相信。
展品无言地述说着这段绝美的故事,与爱情有关,却又远远超越爱情。在遐思中走出展厅,便来到庆龄居住和工作过的小楼。小楼无言。那建筑朴素平凡,只有一些必备之物。并无任何奢华之处,这位国母就在此度过无数不凡的岁月。时钟停滞在她逝世的时刻,一切依旧。光线并不充足,然而每一样物品都在岁月最深处焕发着迷人的光彩。而钢琴如何摆放,书桌上还有什么,哪里是起居室,哪里是书房,或那些建筑是餐厅等等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这座小小的园林里,庆龄的微笑弥漫,在每一块山石中,在每一盆鲜花中,在巨大的凤凰国槐的枝叶里,在瑰宝亭跳跃的阳光里,在晴空与白云之间。她居住和工作过的小楼平静地立在午后的阳光中,绿坪依然如当日,朴素鲜润,呈现出无言之大美。
时光可以在石头上刻下伤痕,却永远,伤害不了这一段绝美之爱。
我深深怀念这种绝美之爱,并深信它是永恒的,可以让荒漠变作绿洲。而是行进于荒漠中还是绿洲里,只在我们的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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