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漠舟

1．背叛北方

背叛北方，背叛北方的山水
背叛那座山那条河，那道车轮碾过
无数次的蜿蜒的堤。背叛堤外
挖捡荠菜的麦田，堤内石桥上
那架老态龙钟的水车

背叛北方，背叛北方的草木
背叛相思树忘忧草，系满红布条的
古老的银杏树。背叛与银杏树
遥相成长的菩提，还有
菩提树下被月光打湿的蛩音

背叛北方，背叛北方那座
伸进无数个夜晚的缄默的石桥，石桥上
昏黄的灯盏和面无表情的纳凉的人群
背叛桥头小贩渐弱的吆喝声，以及红
消逝于桥头拐进小巷深处的纤柔的影子

背叛北方，背叛我流在北方的
眼泪和血，背叛眼泪和血换回的
所有的热情和所有的冷漠
背叛北方为我蓄起的长发折叠的纸船
背叛我自己。背叛北方所有的背叛


2．过江阴长江大桥

无法想象
如果没有桥
如此天堑
该怎么通过
或许借船
而江面辽阔，江水湍急
若遇风大浪高
船又怎得靠岸

南岸的花儿
是早已开好了的
且四季不败
赏花，必到南岸
有这一夫当关
万夫莫开的天险
谁家的园子
能被轻易打开

若不是腐朽至极
只一点剩勇
怎能让一个朝代，一瞬间
土崩瓦解

（感人民解放军渡江战役。）


3．初过璜塘

璜塘，地名，位于江苏省江阴市境内，属徐霞客镇，面积34平方千米。车走京沪高速公路过江阴长江大桥不久，醒目的路标便迎面而来。

璜塘，你的名字工工整整地
印刷在阔大的路标指示牌上
在没有弄清楚你名字的来历之前
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设问
当地的人们是怎样坦然地
叫你的名字叫到现在

我不由在汉字的汪洋里打捞起
与你名字同音的两只蝌蚪
它们在我的心里游来游去
我忍俊不禁，你的村民
是怎样的执拗又是怎样的开明
他们的生活又是怎样使他们
心安理得地不愿意为你更换
一个新的名字

我的思想打着北方文化的烙印
在浓郁的年味里，“出门见喜”
的红色帖子，一直夹在春联里
占据着迎门的树木和山墙
此次行前我没有选一个黄道吉日
但依然怀有北方一样的心理期待
当我一步跨出北方的门槛抬头看见你
不禁自问，你的名字对我漂泊江南的决定
是否预示着什么


4．逗留苏州

我不懂乐理
听不懂苏州评弹
对苏绣，也无法评论
就连柔绵的吴侬软语
让来自北方的我
听起来也倍感费劲

我只想找一个人
去山塘街寻沈九娘
然后跟随她到桃花坞
与她长谈。了解一下
她的身世。问问
她为唐伯虎增添了多少才情
再去咨询一下老苏州
断定她是哪位农妇的女儿
或者我能赶在唐寅娶她之前
倾尽我的所有家当
赎她走

开始迎着你来
后来背着你走
我猜想，人们如果都挤进天堂
地狱或是幸福的
我不入群，也入不了流
离开，不是你不好
只是我为自己的怯懦
找一个理由

（沈九娘，明代苏州名妓，唐伯虎的第三位妻子和红颜知己。端庄文雅，才艺过人，对唐伯虎提高绘画技艺帮助极大。）


5．在通往上海的高铁上

我，被一柄利刃劫持
随着它，以二百七十公里的时速
挑开江南一连串的珍珠纽扣
剥她的衣裳，紧贴
她丰腴的肌肤，吻向她的首部
用唇齿去摘万人仰慕的
东方明珠

一群打工者，更把列车
当成一枚子弹，让它携着
自己过剩的精力，射向那座东方都市
或者用精血强壮那座城市的身体
或者成为那座城市的蛔虫，噬咬吮吸
她旺盛的精血

从一个文明驶向另一个文明
列车以迫不及待的速度猛进
醒来的村镇紧紧挽住车轮掀起的
转变命运的风，没有哪一处
会轻易怀疑一条路可能带来的
繁荣和沉沦

在通往上海的高铁上
我回忆着二十年前的江南之行
思维随座下的车轮与铁轨一起碰撞
新的速度下，依然听得到
旧的声音


6．在上海外滩

在上海外滩，我只想到狗
一条金色的卷毛狮子狗，活泼地
在盛满牛排的餐桌上
与它的蓝眼睛的主人接吻
然后赏给它的主人一个饲它的机会
高贵的舌头，轻轻地
舔一舔主人捧过来的奶酪
接着把头又扭向一边

在上海外滩，我只想到狗
一条黑白相间的短腿的哈巴狗
跟在一个白皮肤的长腿的主子身后
尾巴很规律地摇着，脖子上的
项圈被一根长长的绳子系着
走在人行道上的它
左顾右盼于东方的旖旎风光
一声呵斥传来，便又顺从地
把落下的步伐赶紧赶上

在上海外滩，我只想到狗
一条饥肠辘辘的黄色的狗
在铺着大理石的马路上
怯怯地走。它的眼前
晃动着男人油亮的皮鞋和女人
光洁的脚踝。喧嚣的街道
让它的目光愈加茫然
它在它守护着的土地上
无家可归，甚至被一座公园
挡在门外

……
在繁华的上海外滩
我只想到狗


7．我寄身在昆山的一座小区里

我寄身在昆山的一座小区里
其实我不是一个负心的汉子
不是我抛弃北方谄媚江南
先是有北方的雪花给我一次次的凉
后有北方的冷雨毫不客气地
浇透我曾经非常顽固的热爱北方的心

我寄身在昆山的一座小区里
就像当年的那支逃兵一样
我丢掉马陵山，丢掉沂河
丢掉生我养我的郯城
也丢掉常去喝酒的兰陵，自北方
节节败退。退过江阴长江大桥
退到江南，退到昆山
退到昆山南部的枫景苑

我寄身在昆山的一座小区里
江南的风并不温暖
交错的高架桥和林立的高楼
虽然光鲜，虽然不乏磅礴气势
但是我在昆山，在枫景苑X区B座
一样看到了她的脏乱
小区拥挤的大门南侧
那座没有门扇的厕所让我望而却步
男人可以一边听着厕所内女人小便的声音
一边对着厕所外的东墙根撒尿

我寄身在昆山的一座小区里
从此就不再想北方的事
我必须改变喜欢回忆的习惯
让我的脑子变得愚钝或者麻木
如果能变成榆木的，就可以从头再来
在记忆的底片上重新摄入崭新的生活
重新来过一次当兵的经历
重新演绎一回剔去杂质的纯净的爱情

我寄身在昆山的一座小区里
这里看守店铺的人和路上行走的人
有很多是我的郯城老乡
他们经常一边吃着煎饼一边说着郯城话
只是我不关心这些。现在我什么都不关心
枫景苑离昆山南站仅有数百米远
如果我愿意的话，向西步行十分钟
高铁火车就能够一下子把我送回那个春天

现在，我寄身在昆山的一座小区里
我成为枫景苑X区B座的一个外人
就像我曾经在北方显得有点多余一样
虽然我不知道下一站会到哪里，但我
最终会离开昆山，离开枫景苑X区B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