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作芳

1、叶子烟

那种叫老山货的叶子烟
乡民干脆叫它山烟
刺鼻逗呕的重口味
父亲却当生命栽种在山地间
就像一块块不规则的绿补丁
镶嵌在庄稼地里
鸟儿不啄 虫儿不闻
育苗栽秧施肥薅草
如父亲乱发般疯长
打尖住顶等待霜色上叶

猪圈下茅坑里的农家肥
决胜商痞们的催长素
不费吹灰之力
叶子烟长势喜人
一塌糊涂油光水亮
犹似父亲脸膛闪着汗光

七月流火
锋快的镰刀
游走在大汗淋漓的日当午
斩倒一棵棵老辣的烟株
油浸浸的液汁生猛辛辣
凝结着双手 浑身油腻
不是滋味的滋味

场院中 晒趴的山烟
像打死的焉蛇
一刀一刀 削掉多余的茎秆
每匹烟叶留着个三角形的脑袋
篾藤棕索 每札编绑三四叶
沉沉拉伸 晾晒
一只只碧绿的风筝
十二分不甘心的把颈子
稳稳吊在绳索上

八九天的收裹散开晾晒
重量在缩水
身子渐见苗条
分明是一索索风干的鱼儿
笔直的咬在纤绳上
翠绿的烟草味
蜕变得干涩刺鼻
不谙深浅的顽童
伸长灵敏的鼻子嗅嗅
喷嚏连连 泪水直窜

六岁童年 点燃过平生一支叶子烟
铆足劲儿吸了半截
烂醉六小时后才知道醒来
从此 决计远远脱离山烟

2、烟斗

中华印象红塔山
在父亲眼里都不叫烟
尽管一包就能两三斤叶子烟
他也一如既往
不屑一顾
那东西根本抵挡不住
重口味的惯性
一如隔靴搔痒

大山里的农活特累人
逮住那个难得的休息空挡
掏出荷包里那个胶纸烟袋
烟杂碎与烟骨头一道裹进烟包皮
毛毛糙糙一点没有美感
塞进烟熏火燎的旱烟斗
身子静静如雕塑
随着明灭的咝咝声
吧嗒出一脸慈祥宁静
和一丝不露痕迹的惬意
眉宇间渐渐由阴转晴

老山货的劲火实在霸道
鼻子嘴里在烟圈飞升
三孔青烟散漫过后
在鞋帮上橐橐橐敲掉烟锅巴
父亲的精神陡然焕发倦意全消
干劲再度恢复了常态

年轻时
父亲的烟斗很是随便
山野间就地取材的竹筒
中年来临 稍为讲究
斗头与烟嘴都是铜器
黄铜青铜都锃亮有质感
年老的父亲
牙口饭量都大为减弱
烟杆数量却增加了
一根轻巧
别在脑壳缠帕上
或是拴在腰里
一根沉重冗长
户外活动就是很好的拐棍

那烟杆里面凝结着的烟油
漆黑如墨一般
乃消毒疗疮之良药也
恍惚记忆八岁那年
脖子上患了拇指大的羊子
以烟油涂之
三次而愈

3、篾货

工业文明蹿入乡村之前
竹器与人的生活如胶似漆
形影不离 不可一日或缺
装点着农家的旮旯角落

篾匠父亲
形象内敛沉静
双手粗糙而柔韧又灵巧
乡村里凡是和篾货沾边的行当
样样娴熟精通
把个乡村的日子打发得色彩斑斓

齐刀两把
大的砍竹剖竹
小的削篾条篾片篾丝
篾青篾头黄篾二黄篾篾篾屎
条分缕析毫不含糊

庄户人家大多翠竹环绕
精心呵护等同庄稼
浩浩乎四季葳蕤
宁可是无肉不可居无竹
苏东坡的禅语父亲不懂
他只懂得竹子和乡民的感情
也深谙竹子的脾胃个性
楠竹坚韧硬朗篾货骨架首选
茨竹绵密柔软实乃篾货血肉
水竹精贵软硬适中经久耐用

在父亲八十岁长度的记忆里
为自己为乡民编织过多少竹器
心中没有留下一丝半毫痕迹
但经手的种类倒还如数家珍
厨房竹器
蒸笼筲箕竹碗篼锅圈刷把甑篦子竹甑盖
家中常备竹器
大背篼方背篼稀篮背篼
簸箕箩篼包篼提篼笆篓淘箩
挑篮撮箕皮撮灰筛米筛炕笼
斗笠篾枕竹席竹床竹壁
还有精致难产的蔴篮篼
大型竹器要数
斗腔晒簟竹楼篱笆围栏

砍锯切剖拉撬编织削磨十八般基本功
招招娴熟 样样扎实

没人延请的时日
父亲就自顾自编制心仪的竹器
逢场天拿去集市上
换几个盐巴钱添补家用
总是唤上儿时的我
踏破清晨的泥泞
怯生生的来到牛皮寨
怀抱竹器分头叫卖
大的三毛小的两角
散场后他总要带我进餐馆
一碗大米饭一碗汆烫
忍嘴待客一般
让家里连包谷饭
也不能保证顿顿有吃的我
吃饱喝足
自己却坐在一边
抽叶子烟吞清口水

那年父亲已经年进古稀了
狗日的断子绝孙的三只手扒二哥
有一天偷了父亲身上的十七元血汗钱
让我父亲像大病了一场
在家睡了一天一夜
才恢复一点点精神

工业大污染时代
我依然倾心篾匠手制篾器用品
返璞归真浓浓的传统文化味
当然最为心仪的
是农村竹器的绿色环保养生
原真草根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