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狐网

岁月留痕

首页 > 散文 > 岁月留痕

去礼堂里上学

作者:邹蓉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668      更新:2013-10-16
文/邹蓉

我曾经在不同的地方上过小学,四年级以前在丁家坪小学,五年级和六年级在小堡中心校上小学。就在我小学快要毕业的时候,学校要在原来的旧址上重新修建,学生分散上课,我所在的班被安排到乡上的礼堂里上课。
整个乡里只有一所礼堂,平时用于乡上和十里八村的村干部开会用的。我妈是村妇女干部,小时候的乡下没有幼儿园可以上,如果我愿意,我妈会带上我去乡上开会。不记得有多少次出入礼堂,也不记得他们在这里开过多少会,讲了些什么。每次总有人给我一堆吃的,我就躲在后面吃东西,打瞌睡。
礼堂里偶尔也会放映电影,别的电影我已经记不得片名了,唯有一部电影我记得是在礼堂里看的,是台湾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当时看过此电影的人都说好看得不得了,还感动得不行,我还没看就听说这个片子,据说在别的地方放映的时候,场子里哭成一片。我想真有那么厉害的片子吗?所以我也去看了,结果准备的手绢忘记用了,光顾着流泪。
礼堂和教室就是不一样,礼堂很大,教室很小。当一个班五十多个孩子都在这里,我又坐在最后面的时候,有些情景会交替出现,大人们在这里开会的情形会浮现,我吊着长椅靠背露出一双眼睛,看到他们硬朗的身板,听到扩音机里传出洪钟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扑过来……和那个时候相比,我已经长大了许多,可是我还是感觉到礼堂的空间比我记忆中大,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被这样放大了许多,而我们在这样大的空间里又被缩小,我看到五十多个小人稀稀拉拉地坐在这里,我总觉得这些小人随时都可能从椅子底下,从门缝里走出去。
几个窗户开在离房檐很近的地方,也许是房子大了,显得窗户就小了。如若有人要从外面看进来,那样得搭个梯子才行,就算搭个梯子不够高也未必能看得进来。阳光明媚的天气悬挂在窗户外面,耀眼的光强硬地从高处斜插进来,又缓慢地在地上移动,像是在地上寻找什么东西。我能看到是不合时宜的暗光,空气中有些细小的颗粒因为光束的出现而手舞足蹈,也或许是惊慌失措。
我坐在这里无所适从。
礼堂里面的光线太暗,现在想到当时已经有电灯,但是没有人开灯,没人习惯在白天里开灯,即便屋子里很暗。实际上只是礼堂的讲台当作我们临时的教室,准确地说那是“主席台”,是领导才可以坐的,可是因为特定的原因,我们五十多个小人坐在上面,下面一大片空的长椅。我们在主席台上,黑板架在主席台的右方,老师也在那里,我们在台子中间面向黑板和老师,后面就是台子的左侧,这一面是用木板拼的,上下都有暗槽,木板可以一块一块拆下来,又可以一块一块地拼上去。每天早上先到的同学就要从里把铁栅拨开,再把木板一块一块拆下来整齐地堆放在一起,大部分的光都从那里进来,从我们的后面照进来。放学了,晚走的同学又要把木板一块一块地拼上去,再从里面把铁栅插上。这应该是一个多功能的礼堂,木板拆下来的时候我发现那就是一个戏台子,外面有一个大坝子,大家约定俗成地称之为“公社坝子”,坝子又有几十个礼堂大小,可以同时容纳上千号人。如若有大型的活动,礼堂里坐的都是乡上和村里的干部,外面都是十里八村的群众。这样的活动也不多见,遥远的记忆中好像是有过挂黑牌,有过斗争和口号,都不记不得了。
我记得那时候是夏天,我们在台子上面坐久了,有点厌倦了,总惦记着台下面的长椅子,还有那些条桌,于是也不知道是怎样磨蹭来的,有老师竟然让我们坐在台下面的长椅上,他把黑板放在台上正中位置,然后他高高在站在上面,我们十足地当一了回小人,把自己放在高桌子长椅子中间,我不知道那一回有几个有睡着了。我自己差点没躺椅子上,因为靠着就很舒服,舒服得又很想睡觉。这是一位数学老师,一个瘦弱的男老师,那一天他站在台上,我觉得他很高,还把他的消瘦看得有棱有角。大半个成年人高的台子,台阶都有七八步。老师在讲课在上面走来走去,我看老师的脚知道他转身,知道他往哪个方向去,我还看清楚他那天穿着军用胶鞋,胶鞋上有一圈厚厚的黄泥,看来他是从家里直接来上课的。我这位老师住在大山上,原来是民校老师,后来调到中心小学,老婆和小孩还在山上,他经常往返于家与学校。当时听说他家又生了一个孩子,也就是听说,没敢问他是与不是。可是他为什么不在来的时候就路边带露的草擦去鞋上的泥呢?我想也许是他太忙。
还有老师让我们舒服地坐在下面听课。老师在上面循循善诱,也讲得声嘶力竭,可惜那个时候没有扩音器给老师用,让他们白白地花费不少力气。就是这样,还是有同学在下面睡着了,长椅子就是好,整个人都可以放在椅子上,而且还很舒服,不过三五分钟就可以入梦。我觉得我们都是小人儿,小小的人儿,老师是大人,他不容易看到我们,小人儿就可以在下面睡觉,还可以像猫一样在下面出去又进来。跑出去的小人想做啥就做啥。
跑出去的小人还是被看到了,有人看到他们下河洗澡,这事很快就传到学校领导那里去了,大家都觉得这事危险,十里八村每年都会有人把命丢河里的,所以明确说这样的课堂纪律有问题,而且问题很严重。事情在没发生之前总是可大可小,一旦发生大的就是大的,没法变小,人命关天就不是小事,我们又从台下坐回台上。
也是偶然,我发现主席台落地的围幔后面有一道暗门,暗门的门框很讲究,精工雕刻的门板几经岁月的沧桑已经掉色,还显现出一些细小的裂纹,墙壁上剥落的石灰粉下面露出些脸谱和红色的叉……我想起外婆说过,她说年轻时候在礼堂这里唱过川剧,以后再没唱过。我妈说唱过样板戏,也不知道是她没说明白,还是我没听明白,我不知道她说是别人在这里唱过还是她自己,而我啥戏都没看到小学都快要毕业了。再次坐回台上,我已经看不到老师的鞋了,我也不知道他哪天是回山上去了。再看墙壁上那些若隐若现的图案,想起外婆唱川剧,又想起妈妈唱样板戏,想着就睡着了,我一声“啊呀”把自己惊醒在梦里,眼睛一睁老师已经站在我面前,这让我以后上课睡觉的时候都不敢闭眼睛,实在困得不行的时候,我就干脆睁着眼睡,这不是一般的功夫了。
这种学习环境好像已经铁定了,可是这样年龄无法安静下来,何况是大热的天。
卖冰棍的人在外面的坝子里吆喝,坝子给太阳都快烤糊了,已经没有一个喘气的愿意呆在那里,他还在吆喝什么?这样的吆喝对我们的诱惑要多大刺激就有多大。大人是舍不得买会化成水的冰棍来吃,他们说:“豁人(骗人)的,在水里头放点糖就豁钱,不晓得各人整点糖放水头随便喝。”这就是大人们说给孩子们听的话。还有一毛钱一根的牛奶冰棍,大人们又是这样说的:“水头放点奶粉和糖,再弄点剩饭进去就是了。”就因为这个,我不吃牛奶冰棍,牛奶冰棍里确实有几颗米饭,是不是别人头一天吃剩的饭,我就不晓得了。我还是喜欢五分钱一根的冰棍,五颜六色的看着好看,吃着也好看,我那个夏天攒下的钱差不多都买冰棍了。
就因为个子高,我总是坐在后排,这个正好方便我看到卖冰棍儿的在外面转悠。太阳太大了,空气热得不透风,听他有一声没一声远远地吆喝,我心都飞出去了。卖冰棍儿的远远地看着我们,他不敢走近,却还是要远远地对我们吆喝,他在诱惑我们,我包包里的五分钱一听到他的吆喝就不安分起来,捂都捂不住地老想往外跑。我只能下意思地进行自我干扰,想却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在那样的冬天。她点燃了最后的几根火柴,却无法温暖整个夜晚。还有这个幸福的小伙子,大热天还有冰棍儿,他可以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晚上他还可以抱着冰棍儿睡觉,那应该很凉爽。
“喂,过来。”有男生忍不住小声地对着卖冰棍的比划。卖冰棍的马上跑过来,又猫在外面问:“几根?”一根手指就是一根,有时候一下就比出五根,在桌子下面和板凳下面从后面往前面传递。老师在上面讲得口干舌燥地,我们不时趴在桌上偷偷地在下面舔冰棍,然后又坐直。我们喜欢在上课的时候偷吃东西,下课的休息十五分钟,大家都忙着玩去了,哪有时间吃东西。实际上我们也没有多少可以吃的东西,正因为没什么可以吃的,上课的时候吃东西大家都在,有多少人看见没关系,那感觉就是好。再说夏天温度高,大家都热起来看一听到冰棍儿就更是分不清楚时间。
还是说我们的老师,他们对我们近来的种种现象都略有发现,也有些对付我们的法子。对在校时间溜出去下河洗澡的同学,看管尤为严格,每个班都有几个重点对象,像领头羊一样,看住他们就看住了所有人。不管有没有,老师总要叫他们几个过来说话,让他们挽起衣袖,然后用指甲在他们的手臂上来回划几下,如果能划出明显的白道道,就说明他们又下河了,下过河就要罚站,站在主席台拆了木板的那面晒着太阳听课,阳光火辣辣地照在身上,淌着汗就变得油亮亮地。我担心时间长了那些男生会晒成肉干。而这些男生站在那里偷偷地做各种怪相,还用手指勾那个卖冰棍的过来,钱在书包里也能先欠着,赊帐弄根冰棍来吃,他们总是能及时地补给身体所需的水分,所以才没有变成肉干。
这是孩子和大人的持久战,也是学生与老师的斗智斗勇,慢慢的还是能有一些收效,胆子大的男生越来越少了,在校期间要下河洗澡已经是不可能了,最后上课也不能吃冰棍儿,在礼堂里上课和教室里上课也没什么两样了,学习生活突然就变得索然无味,卖冰棍儿的小伙子还在外面,我听到他有一声没一声地吆喝,快没了力气。
又说我们的数学老师,他从六年级开始接我们的课,以前他在村小学,听说课讲得不错才从村小学调到乡中心小学。他用一口纯正的乡音和我们讲:“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只看这样这一句是看不出他说得有什么不同,这个要唱着说才好听,关键是后面的几句:“那根儿黄金用了嘛还可以去找,那根光阴要是莫得了噻,就找不回来了,后悔死你……”大家一阵哄笑,有人眼泪都笑出来了,还有人笑得被自己的口水沧到了,只是不知道到了今天还有几个人记得这话。我肯定是记得的,因为我记得他当时说话的样子,记得他说这话的语调。
评论信息
我要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