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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故乡的敬神和唱戏

作者:苏伟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2947      更新:2014-06-29

       前几天,有件事勾起了我对故乡庙会的联想和回忆,这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的事让我沉浸于往事中,又生发出对现实的不满。故乡---苏家村要迁移龙王庙,再造大戏台,由庙会主管牵头的主意,一旦跟龙王的传说和威力相结合,所有村民便乖顺如鼠,谁敢反抗?不管什么人,当官的,从商的,种地的,打工的,生在这方土地,按传说,是必须有一方神灵管制和保佑的。神就是统摄性的力量,是乡土上方巍峨耸立的王权。
       于是,为移庙修戏台,得挨家逐户收钱,且不管贫富,按人头每人收取三百元,当然也倡导额外捐款,捐款对象锁定在官和商的范围内,并派专人游说,假借龙王之名,以求功德圆满为由,让其起到示范带头的榜样作用。我父亲便被圈在这个范围之内并确立为第一带头人。因其已有的名誉和职位,要求捐献与其名誉和职位相等同的钞票六千元。
       在给还是不给的举棋不定的困境中,父亲专门打来电话问我如何办才好?我态度明确地告诉他,村民收多少,我们交多少,绝不能因其它原因而多交高于村民几倍的钱。
       这事过去不久,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一乡友的电话,他对我说,村里的戏台修好了,龙王庙也修好了,现正在唱戏,问我有无时间回老家一看。我说,没有空,不回去。
       从乡友的简短地讲述中,我得知了如今乡间敬神唱大戏的实况:今非昔此,从前,敬神唱戏是穷人的民俗,也可称为信仰;而如今的唱戏敬神则变为一种仪式和富人们角逐的竞技场,失去了民俗的传统,人的诚心。以神为中心,进行穷富划分,穷人不再有主动参与权,而且成为被管制的对象,富人决定一切,他们制定一切规则,不经穷人同意就强行推广,从不考虑穷人的经济状况。这种带有土匪掠夺性质的行为,混杂着迷信、暴力、等级观念等非人道的因素,严重剥夺了穷人村民的自发性和诚心,带有过于明显的奴役和欺诈性质。
       说什么唱大戏为敬神,神呢?把水龙王从一间黑黝黝、凄惨惨小得可怜的土泥屋抬至红砖青瓦堆砌的“宫殿”中,朝正上方一摆,周围摆上几排镌刻精美的牌匾,就代表人有诚心,神有感应了?且说苏家村村民敬了几十年的水龙王--金海御渡铁头龙王,他曾是明朝皇帝的宠臣,因天降暴雨造成江河泛滥成灾,奔腾呼啸的江河以排山倒海之势,沿途冲毁和卷走了无数村舍和百姓,洪水所到之处,男人们忙着抢救食物和用具,妇人孩儿们眼盯苍茫天地间奔突即逝的闪电哭成一片,顷刻,他们便不见踪影,唯见浊浪翻滚,水声轰鸣。见此情景,这位宠臣上报皇帝,久久未有答复,慌乱中他自作决定,骑马扬鞭,日夜兼程,前往几百里路途外的山庄传信,催促乡民尽快撒离,不幸,他被雷电击死。游魂窜上天宫,禀报天神人间灾情,从而因功受到加封,他被封为金海御渡铁头龙王,并被赐于法术,一颗大脑袋成了敲不破击不碎的铁头,授旨下凡,拯救黎民百姓度过天灾。从此,金海御渡铁头龙王名扬天下,成了民间膜拜的神!
       龙王本来是救难之人,因立功而封成神。他是下凡救人的神。神民本是一家,可如今神人分离,人再也不是被神恩感化的人,神也不再是被人虔诚膜拜的神。神被富人们独占为显示财富的符号,成为压迫和奴役穷人的咒符,其中就有富人置换神位而成为新偶像的潜意识在起作用。金钱和财富代替了神恩,以一种新的权威在造神,造富人的神,造富人想要的神!
       按照戏中所言:人有诚心,神有感应。可如今,人的诚心哪里去了?神的感应哪里去了?由敬神到唱戏,戏也讲起排场来了。往日那种由村民自发组织排练演岀的民间剧团已因财力不足纷纷倒闭,兴起的皆为官方拨款支持的专业剧团。民间剧团的业余演员虽不专业,却因挚爱而在唱心中的情,通过戏中角色在诉说一种信念。然而专业剧团的演员大多靠道具和技巧在表演角色,为完成任务充当工具,至于心中的情,也如道具一样被加工改造,失去了自然天成的本色,变得矫饰、空泛、虚假,台上一声吼,台下十年功,台上的表演也要换取台下的好处。台上为戏子,台下为香客,乘机拉拢关系,见官见商立马显岀奴才相,见穷人见乞丐立即变脸,装岀一副傲慢贵人的架势,生怕穷人和乞丐向他求要荣光一般,起了戒备和厌恶的心理。
      人一旦失却敬畏心, 真是叫天天不应, 叫地地不灵,一个泥塑的神像能有什么威力统领人们?围绕敬神唱戏,仅几天的庙会,便会发生一系列的事:村支书睡了漂亮女演员,男演员睡了久守空屋的村妇,几个村霸赌博一夜可赚几万,而穷人家门口的土却增厚了一层,门庭冷落,无人光顾,园中树下横躺着几只被风吹刮而皱成一团的避孕套,周边土地上留有大小脚印,印着花纹,在逐日干涸,伴随风雨雷电,睛空无云或阴云密布,村民的记忆中夹杂着果子收成的喜悦与庙会间令人羞耻的尴尬,永远定格在岁月的一页里,成为无字的村庄的“家书” 。
       世道变了,故乡的敬神和唱戏,对我已从美好的构筑变为难以自己的嘘叹,从对民俗的向往变为对屈辱的体验,仅隔十来年的光景,乡村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巨变。游子归乡的浓情已于民间失去了它的地盘,只能在空中旋绕,而无下落的希望。
       对此,我怀念过去,诅咒现实。

        2014年6月27日晚写于通州梨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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