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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土与忠魂

作者:张惜妍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741      更新:2016-05-24
——读长篇小说《荒原之恋》

文/张惜妍

每年春天都要迎来几场大风,就像生命里躲不过的宿命,当残留树根下的积雪被雨水冲刷融尽,北疆终于迎来脚下泥水头顶杏花的春天。
春天的夜晚有着清凉的温暖,手边有一本新收到的书,是本土作家谢耀德的长篇小说《荒原之恋》。我和谢耀德有些交往,知道他一向勤奋,即使了解,面对这本沉甸甸的小说,我还是有种深深地敬意。这敬意不是对他勤勉不懈的笔耕,也不是对他从诗歌到短篇小说,继而到长篇小说的跨越,而是他血脉喷张的情感——对石油,对独山子,对石油战线上的前辈们的恭敬与热爱。所以,我认为,这本书也是一个作家对生养他的土地致以最崇高的敬礼。
他爱这片土地,爱它血管里流淌的黑色血液,爱它皮肤上匍匐的猪毛草。35万字的叙述,写了它一百年的发展历程,写了它三代建设者的血泪,写了它由荒山变为工业重镇的变迁,35万字的故事,浓缩了他对它全部的热爱——还有哪种爱,比这样的爱更深沉!
“这是一部书写新疆石油发展史的力作,又是一部讴歌跨国爱情的史话。小说以西部石油重镇独山子为背景,以中国青年李长庚和俄罗斯姑娘爱莲的爱情命运为主线,塑造了一代石油开拓者的坚韧形象,再现了西部建设者艰苦创业无私奉献的英雄事迹和崇高的爱国主义精神。在建设西部,开发西部的历史潮流中,《荒原之恋》对建设和谐新疆、繁荣新疆具有深远的意义。”
这部凝聚作者10年心血之作获得了中国作协副主席、当代著名作家陈忠实先生的力荐,这对新疆作家的作品来说,非常荣幸。

一、是故事,也是传奇

小说讲述的是八十年前一个中国劳工和俄罗斯姑娘的爱情故事。男主人公李长庚和女主人公爱莲在遥远的西伯利亚奇遇。那是上世纪三十年代,他们共同经历了二战,他们的青春和爱情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几经波折结成伴侣……
1950年,毛泽东主席访问苏联,与苏联领导人签署了中苏石油合作协议。李长庚携妻回国,来到黄土山(独山子)油矿,成为新中国第一代石油工人。他带领钻井1216队在泥火山南坡打出一口日产原油50吨的高产井,为建国初期国民经济的复苏做出了巨大贡献。据记载,五十年代初期,独山子油矿产油量占全国的四分之一,甚至更高。这是独山子发展史上的一段辉煌。
中苏合作结束,专家陆续回国,李长庚被调到炼油基建工程部。1958年,全国上下“大跃进”“放卫星”,独山子矿区生产建设飞速发展,李长庚组建起一支专业化炼油建设队伍,两年多时间完成了十余套装置的新建扩建。1960年,独山子炼油厂加工能力达到120万吨,成为新中国第一座百万吨炼油厂。这是独山子发展史上的一座里程碑。
百万吨炼厂的建成,是李长庚人生和事业的巅峰。他本应该得到鲜花和掌声。然而,历史却捉弄了这个时代英雄。他积极请求入党,因为他曾经被迫从匪的经历遭到拒绝。随后,爱莲回国探亲,中苏关系恶化,口岸关闭,滞留苏联无法返回。在反右斗争中,秦海山总经理被划成右派被免职,李长庚被人诬陷有里通外国嫌疑,被关押审讯,下放劳动改造。
文革结束后,独山子开始二次创业,赋闲在家的李长庚回到工作岗位,他大胆启用了伊布拉英等经验丰富的老同志,动员一切力量加快建设步伐。在那个特殊的发展时期,他们硬是靠修旧利废、自己制造的办法,成功地制造了催化主风机。催化装置开工成功,李长庚却病倒了……
第二代石油人李保国,在炼油生产战线上勤学苦干,成为生产建设的中坚力量。1995年,独山子11万吨乙烯工程建成,是独山子发展史上又一座里程碑。
爱莲带着女儿妮莎在苏联生活窘迫,妮莎思念远在中国的父亲。由于信息不畅,李长庚和爱莲这对恩爱夫妻相隔一方,多年后相继离世,令人唏嘘不已。
2003年,胡锦涛总书记与哈萨克斯坦总统签署了中哈石油合作协议。李长庚的孙子李小凡与爱莲的外孙女依丽莲诺娃相遇,亲情相认。这年秋天,妮莎带着女儿前来独山子扫墓,将母亲爱莲的青丝埋在父亲李长庚的坟头,让这对异国情侣永不分离。
2009年,独山子千万吨炼油和百万吨乙烯项目建成投产,独山子已经成为中国西部最大的石油化工基地。它是独山子几代石油人心血的结晶,是历史的见证,是中国崛起的证明。

二、是热土,也是忠魂

众所周知,俄罗斯民族是一个崇尚喜庆、生性快乐的民族,创造了光辉灿烂的文化艺术。欢快的手风琴,独具韵味的踢踏舞,享誉世界的歌曲《莫斯科郊外的夜晚》、《三套车》,还有那优美的芭蕾舞《天鹅湖》,在世界文化艺术的舞台上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中苏是山水相连的友好邻邦。新疆与前苏联毗邻,特别是上世纪初俄罗斯文化曾风靡一时,对北疆各民族的文化产生了深刻影响,形成了北疆独特的地域文化和多元的民族文化。北疆的老人多有“苏联情结”,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北疆各地俄式建筑随处可见,老人们说那时候暮色之中的河畔,密密的白杨林里常常传出手风琴优美的曲调和浑厚的俄罗斯民歌,如今那些俄式建筑和美好景象都淹没在历史烟尘里了。
所以,我们看到的莫妮娜、恰尔科夫、爱莲是那样亲切,就仿佛是我们邻家的大妈和姐姐,纯朴、热情并带有一份独属于民族自身的骄傲。小说中写到的莫斯科的一些生活场景,即使我们从未踏上过那片土地,也能从字里行间嗅到莫斯科城市本身和宏大建筑所散发出的气息,领略到从中古世纪的斯拉夫文化熏陶下整座城市保留下来的独特魅力与风采。
爱莲是俄罗斯姑娘,知识分子父亲、艺术家母亲以及地域优势下的教育文化背景,本应是天之娇子。然而,历史的风暴将她卷走,成为西伯利亚冰雪中的一朵雪莲花。爱情是一条晕了方向的船,将她的爱载向中国男人的心里。对爱的执着,更是转变了她今生的命运,她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远离故土和双亲,将青春、美丽、学识和爱心献给了黄土山。李长庚是山东曹县李村人,那是历史上出响马的地方,也是他魂牵梦萦的故乡。他流浪了那么多地方,为了回到故土,历经千辛万苦,却留在黄土山度过了传奇般的一生。看到爱莲思念的泪水,袁萧然高尚的情操,李长庚临终的遗憾……心也跟着抽搐,想起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中有关故乡的那些话:“我认为有些人诞生在某一个地方可以说未得其所。机缘把他们随便抛掷到一个环境中,而他们却一直思念一处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坐落在何处的家乡。在出生的地方他们好像是过客;从孩提时代就非常熟悉的浓荫郁郁的小巷,同小伙伴游戏在人烟稠密的街区,对他们来说都不过是旅途中的一个宿站。”爱莲深爱她的丈夫,也不得不爱他们的选择,然而,她的内心是眷恋故土、心系亲人的,“说不定在他们内心深处仍然隐伏着多少世代前祖先的习性和癖好,从而叫这些彷徨再回到他们祖先在远古就已离开的土地”。后来,爱莲回国探亲,却因为双边关系滞留莫斯科,她终于回到了故土与朝思暮想的妈妈相聚,却上演了一幕山水相隔、骨肉分离的人间悲剧。还有小说中的杨学刚、秦海山、袁萧然等等以及那些无名的石油工人们,黄土山也不是他们的故土,却是他们铸就忠魂的土地。他们的一生,在戈壁滩上写下人间大爱,在共和国的工业历史上竖起丰碑。
“有时候一个人偶然到了一个地方,会神秘地感觉到这正是自己的栖身之所,是他一直寻找的家园。于是他就在这些从未寓目的景物里,在从不相识的人群中定居下来,倒好像这里的一切都是他从小就熟稔的一样。他在这里终于找到了宁静。”如今,许许多多和李长庚一样,为独山子开采石油事业奉献生命的前辈们,他们的忠魂依然守护着这片神奇的土地,任何一个角落,流传着一代又一代的故事,独山子的土地流淌着黑色的石油,独山子人的血液里也流着先辈们的精神血液。

三、是表达,也是情涌

作为一个赤诚热血的石油人和敏感多思的诗人,谢耀德对黑色石油的感情是不容置疑的。他对石油、石油人和石油之城有着独特深刻的体察,汇成了一篇篇翻滚着热浪的诗篇。在这里,回顾一下他的诗歌《热爱》:

我热爱这片土地,包括它一百年前的荒原
热爱这座新城的绿色,热爱它的南面
光秃秃的泥火山,和西边波澜壮阔的钢铁风景
热爱这些冰冷的铁塔和管线里奔涌的
这些来自哈萨克斯坦、及克拉玛依、彩南、
塔里木油田的这些被称为原油的混合物
我热爱它们被蒸馏、催化裂化、重整、分馏
以及聚合、氧化、加氢这一系列炼化过程
热爱汽油、柴油、煤油、润滑油、沥青
以及聚乙烯、聚丙烯、乙二醇、橡胶……
这些工业燃料、石化原料和产品名称
我热爱这些名称,和它们后面站着的世界
热爱搬运这些名称的塔、炉、泵、罐
热爱操作它们的司炉工、司泵工……
这些工人里的工人。是的,我热爱他们
热爱他们五班三倒的生活,24小时的作业
多年来,我始终关注这座城市的变化
包括鸟儿飞翔的蓝天,净化生活的云彩
孩子们无忧无虑的歌声滋润着的岁月
清新的空气颗粒不断擦洗经年的灰尘
是的,我热爱生命里的这份自在
热爱生产线上涌现出的劳动模范
同样热爱这些时光里的无名英雄们
是的,我热爱他们、她们、还有它们
这些日新月异的变化,新氛围的缔造者
以及历史的见证者们、记录者们……
就算一百年后再回到原始荒原
我依然热爱“热爱”这个词,包括它留给世界
温暖的余韵

谢耀德在石油一线的工作经历以及丰富的人生经验给他提供了宽阔的视野与感受,新中国第一代石油人为了中国梦,战严寒、斗酷暑、奋战大荒原的英雄事迹,早在他的胸中发酵成酒。谢耀德的优势在于,西部厚重粗犷的历史给了他的作品深厚的底蕴,使他在具体的创作中有更为扎实深入的本土表达。为了收集素材,他连续十几年走访老一代石油人,正因为有了真实的参考资料,作者在小说中的叙述,真实的自然环境,历史发展的清晰脉络,人物命运的细节,便有着不可置疑的真实性。《荒原之恋》里有这样一句话:“人世间真正的感情,清雅而瑰丽,稠密而芬芳”。

四、是路途,也是跋涉

近年来,谢耀德笔耕辛勤,在《中国作家》《十月》《诗刊》《芳草》等发表作品近百万字,出版了《不朽的诗魂:中国古代十大诗人》、《从龟兹到高昌》、《酥油灯》等四部。
谢耀德是木垒人,木垒是个有历史积淀的地方,从西汉开始,到唐,宋,元,清,历史的风尘为木垒留下了四道沟原始村落遗址,唐代独山守捉城,烽燧,博斯塘岩画群,硅化木群等著名的遗迹。尤其是岩画群,距今已有三千年的历史。新疆大学历史系教授苏北海老先生的科研笔记里记录着:“木垒县博期塘牧场纵横几十公里之内的天山中,一座山连着一座山,从山麓到山顶都是岩画,不下几万幅。这不仅在国内各省是罕见的,在世界各国也是少见的”。
地域对他的启蒙作用是不容置疑的。谢耀德曾经写到:“小时候,我多次从古遗址旁路过。我们在三千年前古人游牧的草原上放羊牧马……三千多年前的古人是如何在这里生存的?他们是种地还是游牧?三千年前东城又是什么样子?这些游牧人从哪里来?又去了哪里?除了这片遗址,在其他地方还有他们的遗迹吗?”“我这样漫无边际地思考着,夕阳明亮的光线撒在古遗址上。晚风缓缓地吹过来,秋天的风很凉,一会儿工夫,世界就暗下来,古遗址被一层青灰色的秋暮覆盖着,安详而宁静。”
  谢耀德80年代末在抚顺石油学院求学,那是中国新时期小说创作最繁荣的年代,还有大量刚被翻译过来的世界名著,作为文学青年的谢耀德从中汲取营养,思考也得到极大的释放。他在大学院刊上发表了第一篇散文作品,他的文学之路由此启程。
毕业分配到炼油厂开始写诗,又将笔端转向散文和尝试小说创作。少年时代的启蒙渐渐释放出潜移默化的力量,他从对草原、石窟、壁画等历史烟云的关注,进而发展为对诗歌历史、西部炼油史的关注,由“诗歌考古”演绎为“小说考古”,他对现实开始了新一轮的思考,也给自己设制了更高的目标,不断地攀岩上升。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浮躁时代,有太多的东西在改变。谢耀德内心深处的信念却一直支撑着他在文学创作的路上跋涉,路上有阳光,也有风雨。他坚信,无论社会如何发展,无论世道多么苍凉,爱情依然是世间最美的花朵,文学依然是这个世界的灯塔。
约翰·斯坦贝克说过:“作家有义务对人类历经考验形成的能力进行赞扬与宣示,即豁达的胸怀、高尚的精神、不气馁的斗志,以及勇敢、热情与热爱。”谢耀德不仅承担起一个作家传播美和善的责任,他的作品也遵循这个原则,《荒原之恋》的出版为读者们打开了了解新疆的窗口,这样具体而深入描写中国石油人生活的小说在当代社会非常罕见。而他淡定地说,作为一个有责任感的作家,有义务“记录”历史,书写这个时代的人和事。
我想对谢耀德说,你不仅是写了一篇小说,而是为独山子,为独山子的石油人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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