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谢耀徳《西部边魂》

文/司药
 
乡土作者状写乡土往事，即使时过境迁、物人皆非，仍然会因一份骨子里的亲近和熟稔，那人那事那时光如同泉涌，咕嘟出滔滔文字。《西部边魂》的作者便是如此，说起史上北疆第一屯庄——木垒东城，便一如书中的杨大嘴，从一九一二年到一九五O年，将四十年间政权频繁易主、局势动荡不安，大背景下的“三大户、八小户，二十四个毛毛户”的奇闻轶事，“袖子一抖，随意开讲”。
“西部边魂”，作者将地域和故人抽象聚合在一个书名中，正是要为我们讲述一部民国新疆，东城古镇木垒族系繁衍生息、男女情爱恩怨、世事吊诡莫测的宏阔故事。他将主线索锁定于同姓女子同桂云，从出生时男变女的讶异，到探秘压住自家运势的黑塔，到寻迹羊皮书复兴家道，到只身搭救心上人，到成为进步青年革命志士……华丽转身的人生轨迹。
同家并不算大户旺族，只因十年生下九个丫头，才震名于当地。在中国传统姓氏文化里，没有儿子就相当于族脉崩析，辱没祖先，因此父亲同大个子请来道士红麻子勘察宅第风水，结果被大丫头同桂云偷听到——城东北角一大户人家的黑塔压住了自家的运势。
同桂云还在娘肚子里就被认准是个男丁，落地却变成女孩，连接生婆也匪夷所思，但她骨子里灌注的确是男儿血脉，打小一副儿娃子装束，脾性更野——自从偷听到红麻子所说，就琢磨着复兴家道。其间少不了习武练把式，她借口去周家当丫头挣钱贴补家用，恰巧又听说了羊皮书《青龙刀谱》什么的……不曾想，在“城东北角的大户人家”并未寻见黑塔，倒与周家少爷周青峰触发恋情。
这场恋情并没有沿袭祖辈嫁娶生子过日子的老路数，它令同桂云因此改变了自己的运势——入周家“寻仇”黑塔不得，却意外邂逅人生导师。周家嫡亲大少爷周青峰启蒙她读书，接触“外面的世界、深刻的道理”，最终使这个懵懂少女自我觉悟“一个人应该做一些更有益于国家民族的事情。”自此，同桂云便从一个一心振兴家道的莽撞少年、一味沉溺于爱情的小女子，一步步成长为思想进步、敢于担当的家国志士。周青峰当然是热血青年、革命志士，更是同桂云的人生灯塔。捋顺了“文脉”，我们就不难揣测到作者在书末，并未清楚交待的这位传奇女子的去向——按民俗眼界，她要去找与周青峰的私生子，但实际上我们都清楚，她一定是奔革命奔新中国解放而去了的。唯有此，在同桂云人生方向明确的同时，作者赋予本部长篇小说的指向也才能够明晰起来——在乱象纵生的世道，前路迷惘、困顿贫苦的人们只有将个人和家族的命运与国家联系在一起，为之忧愤为之奋争，方可获得家国两全的完整和康达。
作者将同桂云这个传奇人物设置在东城古镇的语境里，以民国新疆的乱世乱象和周谷尤三大户此消彼长的相煎做底色，悠悠“说书”东城古镇人家日常交往、婚嫁亲缘四十年的“陈芝麻烂谷子”。史料不详、传说居多该是《西部边魂》不讳的现实，但那些沾惹了人间烟火的人事，往往更容易触动读者。作者充分享用了自己是东城古镇一份子的优势资源，仅用鼻子一嗅，便“闻出各家烟囱的烟味儿”，信笔由缰人物脸谱、时代兴替。“没有哪个个体能够脱离于时代而存在”，相信东城古镇的“家长里短”更因为其独一份的地理人文特质，色板丰富、色泽浓艳。
新疆，这个多民族杂居地，自西汉纳入中国版图，“中央政府”从来是鞭长莫及，骚乱此起彼伏，民国期间尤甚——内部政权频繁更替，战事纷沓；外部流匪作乱，祸害百姓；民众不堪，屡起反抗……恶性循环，怎一个乱字了得！但有人的地方不管时局多么不堪，总少不了繁衍生息之事，东城古镇“三大户、八小户，二十四个毛毛户”同样不能免俗。
据考证，东城古镇是现今木垒县的故城。木垒河-穆垒河，“穆如清风”，占尽南北疆必由之地、丝绸之路新北道重驿的机缘而农商牧相旺……每一位作者都拥有一方自己的根据地，《西部边魂》的作者便是将乡土作为自己的根据地，“稳扎稳打”，与其说是结构文本、架构故事，莫若说是被某种情形触碰了乡土情结，而家常里短那些经年旧事。
这些经年旧事方志般严谨、民俗般生动，作者将自己隐匿并归位于文本线索里，借各色人物，丰溢、动情地述说了民国北疆第一屯庄那人那事那时光。人物当然是沐了古镇风雨，生了根系长了枝叶的，相信本地人读来，定会津津乐道于谁谁谁像谁、谁谁谁就是谁……而成就一部优秀作品的代入感。
代入感是文学作品生命力的表象之一，本土作家驾驭起来，尤为得心应手，一如《西部边魂》的作者，既熟知民间的种植耕作、婚丧嫁娶、祭祀崇拜，又了解新疆历史、移民变迁……兼备正史的确凿、传说的异彩，最大程度地再生了史料资源，还原了古镇云空。
可以这么说，作者是一位拾荒者，巧手慧心，将散落在民间和岁月里的珍珠一颗颗捡拾起来，用文字之线串掇在一起，而成就《西部边魂》的别样命题——往小里说，是边城古镇世代百姓的生息长卷，往大里讲，则是国泰民安康庄大道的现场讲习。
无疑，作者的“串掇”饱含深情。他是深爱那片土地的。一个人该怎样表达这份爱？作者选择了记住它、传诵它。所以我愿意将作者题写于扉页的“献给我的故乡——新疆·木垒·东城”理解成，一个羁旅赤子将自己对故乡的一片爱意以白底黑字的形式，倾情讲述。讲述与刻画不同，以此结构文本，考验的是作者的自信。生于斯长于斯听着故事长大的作者分明是自信的，所以才老人家老故事老传说……言词切切，轻风明月，抖腕而出《西部边魂》恢宏的文本容量、悠远的时空维度和厚重的立意主旨。

作者简介：余丽川，笔名司药，祖籍重庆涪陵，新疆二代，医务工作者，自由写作人。作有《玻璃心》、《葵花》、《等》、《分离试验》、《还魂散》、《蝴蝶蛊》等中短篇小说，长篇小说《局中人》以及阅读随笔及微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