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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中国诗人的担当和超越

作者:杨亚杰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3302      更新:2014-01-01

 

——我看华海的诗及其生态诗观


       2005年4月初,我收到了寄自广东清远的诗文集《一个人走》,在此之前我在《诗刊》上发出了一则出版诗集、愿与诗友交流的信息。我因此知道了在同一块土地上、在并不遥远的“岭南”,有一位名叫华海的诗人“多年来一直持文坛外个人写作姿态”,“把孤独视为精神的天空和海洋”在“一个人走”。他的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毕业于师范学院中文系,做过教师、电视人,后在机关任职的人生轨迹,让我倍感亲切。我的第一本诗集《赶路人》表达了同样孤独的选择和强烈的道路感,我们的人生轨迹极其相似,这给我带来了温暖和喜悦。当时在我的心目中,他跟我一样,是一个选择了“爱诗就享受诗”的生活方式的普通人,或者说是一个白天好好工作,夜晚默默写诗的“无名”诗人,直到今年3月的一天我又收到了他的研究专著《当代生态诗歌》和登载了他的新诗赏读文章的一叠《清远日报》,这种印象才开始改变,我发现他跟我是不一样的,他“爱诗”,但他不是一个停留在“享受诗”层次的人,而是一个有担当意识的人,是一个发现文学有“两只眼睛”,“一只沉醉于梦想一只直面现实”,而选择了生态诗歌写作和研究的行动者,他强烈的知识分子的社会良知、持续的诗歌激情、开阔的“世界公民”的视野,令我刮目相看。随着对他诗文的认真阅读和思考,一种发自内心的敬意油然而生。我发现他有一颗鲜活的生态诗魂,他创造着颇具个性的生态诗境,他倡导着颇具“前沿”性的生态诗观,他由听从心灵呼唤,到理性的自觉,到不断用文学靠近理想,实现了由“一个人走”的担当到“悄悄集群”的超越。这在“反道德、反文化”的“先锋流行诗”(借用陈超的命名)热闹着的当今中国诗坛确实是非同一般的“这一个”。我们不是常问“诗人何为”吗?华海的选择是一个值得肯定和研究的范例。


 A、生态诗魂:“天地间不倒的腰杆”


       诗人的担当凭的是诗,华海有一首诗,名为《诗人的笔》:笔胆里贮满/乌黑乌黑的忧患/在那些鄙夷的目光里/只是萧萧秋雨中/一支瘦的竹竿/也有人劝你弯弯腰/眼前便是春光明艳/迷醉中打几个酒呃/后花园里便会盛开/闲适的菊花/可你总是用凌厉的笔尖/纵横指戳,在/三寸白纸上/吐尽一生肝胆/就这样,你把自己挺成了/天地间不倒的腰杆。我以为这是华海“这一个”诗人一颗生态诗魂的“自画像”。这颗灵魂对人类面临的生态危机有着强烈的忧患意识,满贮着对污染和谐而洁净生态的人类“文明”行径的无比痛恨,爱憎分明,嫉恶如仇。文章写到这里,恰好收到他的一条短信:“《无极》无法无天之极,典型地暴露了人类中心主义的自大、虚伪和卑鄙,文艺界应该感到悲哀,文明人的文明常常叫人类蒙羞。”更加深和印证了这种印象。而选择用笔来担当,他又是那样地义无反顾,始终如一。他不惜孤独地承受“鄙夷的目光”,决不“弯腰”讨取“眼前”的“春光明艳”,也不浑浑噩噩地在迷醉中贪图“闲适的菊花”,而是用“凌厉的笔尖”在“三寸白纸”上“吐尽一生肝胆”,他那挺成“天地间不倒的腰杆”的诗人的笔的形象,体现了一个有社会良知的中国知识分子的尊严和气节。
       从他《一个人走》诗文集的多篇作品里,我们不难发现他的这种具有某种悲壮感的选择,完全听从的是心灵的召唤,缘起于他对纯洁、美好的自然与生命的强烈的爱。比如他在《不会融化的雪》里就说:“我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雪缘的,雪的清纯雪的梦幻雪的悲壮,年复一年,覆盖了我三十年的生命。”就像“乌黑乌黑的忧患”很容易让我们联想到一系列生态污染的情景一样,这里“雪的清纯”让我们想到完美的自然生态,“雪的梦幻”让我们想到他对自然生态之美的感悟和他的诗,那么“雪的悲壮”呢?则和前面说到的义无反顾的选择挂上钩来,“雪地上的脚印像白纸上的两行黑点平行地延伸,……没有脚印不变成路的”这不就是诗人的笔、诗人的灵魂吗?记得一位友人说过:一个人最重要的就是他的哲学,华海“这一个”诗人的哲学就是“诗化自然”的哲学,这个哲学在高度发达的物质文明正在危害人类自身、更多的国人追逐权力金钱物质享受、而诗人们多沉浸在个人情感喧泄中的背景下,显得尤其可贵。
 

 B、生态诗境:“心有感应,大风就起了”


       华海的诗乍看起来,并没有他那颗诗魂那样显得有力度,浮躁的心很难感悟他的诗;也没有他的诗魂那样显得个性鲜明,单个的诗混在众多写大自然、动植物和山水的诗中,并不容易一眼就认出来。但他的诗却是有个性的,是他生态诗实践自然生成的结果,是“这一个”诗人的艺术,如同大海孕育的珍珠或宝石,美在天然,具有持久的魅力。
       华海的生态诗境,是一种“不动声色的美,来自于压迫和打击中的坚韧程度。”宁静而幽远。


       走向泉水的源头 野草/拥向脚踝 触摸依依归来的/感觉 屏息静听的刹那/一种温馨的光芒 从林间/平静而坚韧地穿越……隔着这座山岭 在巨大的/投影下 悄然翻看岁月书简/蝴蝶飞舞 在那半空中/布设奇异的迷阵 隐隐地/心有感应 大风就起了。

         ——《起风》

       读这样的诗,你得把心“沉”下来,把所有的感官打开,才能跟随诗人的脚步,走向泉水的源头,感悟到“一种温馨的光芒”,“平静而坚韧地穿越”,这是大自然充满了生机的宁静之美。由“走向”、“拥向”、“触摸”、“屏息”一系列的动来写没有都市喧哗的自然之静,动静在对比中和谐;“隔着山岭”、“翻看岁月书简”体会在社会历史的背景下自然的幽深淡远之美,是一种生命与生命的对话,只要“心有感应,大风就起了”哪怕蝴蝶“布设奇异的迷阵”哩。诗人引领我们在诗境中与自然生息相通,这是远离自然、居住在钢筋水泥混凝土房子里的人在现实中难以悟到的。在物竞天择的自然进程和人类改造自然以服务自身的社会进程中,那些具有持久生命的美是一种穿过“压迫和打击”的坚韧,在柔和的外表内潜藏着顽强的韧性的刚毅。上述动与静、近和远、刚与柔(其实还有快与慢、多与少等等)的对立统一呈现着丰富而又和谐的生机勃勃的意境。
       和别的诗人偶有所感写下一两首有生态诗特征的诗不同,华海几乎是在他所有作品中都不自觉地贯注了他的生态诗魂,这种一以贯之的自然“外化”,构成了他生态诗境的原生性和丰富性。比如在他的散文中随处可见这样的句子:
雨,伸出小手指,轻轻叩击我心灵的门。


     “那么,你猜:雨的小手指是什么样的呢?
        ——《秋雨寄北》


      日月让你看了正面之后又会转到背面。

      ——《回过头来看秋月》


       歌哭人生总是从一朵纯粹的花开始。
        ——《水仙花开》


       它是有生命的,是海底盛开的花,是雪白浪花的结晶。
       它在千万年的沉静中,在海底幽深的梦幻里,生命的花枝始终没有萎谢。
        ——《海珊瑚》

       这完全是诗性的。雨雪风霜、日月星辰、动物植物都是有生命感觉的,随时参与构建华海的生态诗境。
       将华海的诗集中起来看,则不难看出:华海的生态诗境,是一种生生不息的美,既有着中国古典诗歌传统韵味,又有着现当代诗歌精神的风姿,澄明而生动。
       在《当代生态诗歌》里,附录有华海生态诗十九首,其中四首以《澄明之境》(组诗)为题发表于《诗刊》2006年2月号上半月刊。毫不夸张地说,这些诗是有震憾力的,当然我只说我受到的震憾:在霜迹里,我“听到像是胸口/又像来自大山深处怦怦地心跳”(《霜迹》),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听到这种声音了;雨后,“溪口的水涨了半尺 白鹇站在旁边/看一枝蓝色小花 微带忧郁的/神情 如笼着梦的幽秘”(《雨后》),这让我回到一个梦境,在那个“梦”里,我失踪了,为了一朵幽蓝的野花。我才知道,原来只有月光的触须才可以“伸进淡蓝色梦的边缘”(《月影》);“森林的气息 在不自觉中/深入骨髓 伸出无数细密的小手/抚慰肉体包裹的柔软灵魂”(《山气》)这哪里是梦呢?这“自然的澄明之境”如此真切,淤积在心胸的泥沙仿佛一下子被滤掉了,我感到自己也“站成一棵树 在透明的风中/抽枝长叶 聆听大山/各种各样的声音”(《和鸣》),这些声音碰撞着、回荡着,形成织体丰富的多彩的和鸣,在这和鸣里,我看见了生命的火焰在愉快地燃烧、升腾!我感到我的渐趋麻木的感官和灵魂苏醒了。在宁静而澄明的喜悦中,一列乌亮的铁轨赫然闪现我的眼前,仿佛凌空而起的“两枝箭/尖锐地射向自然的深处/嗖嗖地 突然感到寒气袭来/感到最后被射穿的/却是我们的后背”(《铁轨,穿过风景线》)……我的心疼痛了。喜悦而疼痛,这就是华海的诗给我的感受。
       我不是诗歌理论家,不想在这里总结华海生态诗的形式技巧特征。我只想说从华海的诗里我们可以悟到大自然的气象万千,中国诗歌中“物我交融”、“天人合一”的境界,同时还有外国诗歌里的浪漫主义气息、现代主义眼神、西绪弗斯式的悲剧情怀。要强调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华海明白自己的血管里流的是“中国血”,因而他尤其注重中国思想文化传统的继承、创新与发展,比如在关于生态诗歌的对话里,他就指出“我国山水田园诗歌应当成为当代生态诗歌一脉相承的诗歌传统资源,”但“是否具有现代生态观念是检验一首诗是不是生态诗的标准。”“喇叭状的中国喉咙”里,“五千年血的积蓄/在躁动着大风暴阵痛的痉挛”(《中国血》),华海的诗不是“游戏”的结果,不是心血来潮的兴之所至,而是极其细致的生命体验,是中国诗人血管里流出来的有生命的“语言”,构筑着大海一样浸染广阔而含蕴深厚的世界。

 

  C、生态诗观:“千万颗爱心升起来”


       构筑大海一样的生态诗歌世界,其实是一个梦想。是诗人华海建立在科学发展观基础上,以积极姿态参与和谐社会建设的切入点。华海在《当代生态诗歌》的后记中说:“生态危机和困境已是我们不能不直面的现实。生态问题关乎人与自然的未来命运和终极关怀,人类必须做出改变,否则,生态环境还将进一步恶化下去;人类必须……彻底反思和调整工业文明的积习,重新建构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关系,创造伟大而美丽的生态文明。”生态诗歌在这一转变过程中,怎样才能发挥独特的作用,并成为时代的一个精神向度正是诗人华海尝试探索的课题。他认为有意义的写作是心灵的沟通,也是对社会的发言,“必须由个人立场、个人姿态介入当下公共社会。”
       华海是个头脑清醒的行动者,他的“介入”方式除了诗人的敏感还有智者的聪明。他以生态诗歌文本的收集和评论打开一扇“天窗”,“请大家说话”,他认为:要改变长期以来人类对自然压迫、掠夺的文明模式,改变“人类中心主义”的自大和虚妄,首先应从热爱大自然,建立新的“大地伦理”关系开始。因为热爱,一切才趋向完美,爱存在于人的灵魂中,“千万颗爱心升起来”,才能将满天繁星熔铸成一轮新的太阳。于是,他用评论的方式从百花齐放的诗坛“请”出了闪烁爱心光辉的一批生态诗作,慧眼识珠式而又创造性地集合了一个星光闪烁的生态诗歌方阵,以方阵前行的脚步声来唤醒更多的爱心。
       华海的生态诗观是前沿的,是“这一个”诗人诗学理念成熟的标志。据南方网报道,华海的《当代生态诗歌》是我国首部生态诗歌研究专著,从该著四辑诗文的命名与集合,我们可以找到华海关于生态诗特点的科学归纳与阐释。对应第一、二、三辑“危机的警醒”、“自然的体验”、“和谐的梦境”三个标题,正是华海所指出的生态诗值得关注的三个特点:批判性、体验性、梦想性。在这三辑里,华海从诗歌文本入手,条分缕析实践了他的生态诗理论构建。而这种构建得益于他的“世界公民”意识、诗人主体意识和人性善德意识。“世界公民”意识使他能够站在全球范围和全人类的立场观照当前世界,思考人与自然的新关系和全球生态危机,并由现代生态文明观出发,对现实进行批判;诗人主体意识使他能够感悟到诗歌语言背后的内蕴,以诗思的触角探入诗的灵魂,和诗人一起融入自然,与自然平等对话,实现自然体验的多种可能;人性善德意识体现在对和谐梦境的憧憬上,“和谐的梦境”是让千百种声音自由歌唱的“心灵的天堂”,指向人与自然相应相和、相济相生的理想境界,那种对生命的敬畏、尊重和热爱即是人性的大善大德。第四辑收录的是华海与朋友关于“生态诗”的对话和“知音”们对华海及其生态诗的短评,题为“诗意的栖居”,表明了华海自觉选择的精神生活方式和意义,以语言重构理想的自然,重构诗意的“家园”,使自然和精神在艺术的境界里得到升华、融合。其实,指向生态诗歌的对话,也是一种“诗意的栖居”,朋友的评论则表明他所做的这一切得到了响应,金诚所至,金石为开,事实证明:华海的生态诗观是有价值且可推行的。
       华海是孤独的,他以写作抵御和消除心灵的孤独,这孤独是“先行者”的孤独,远离世俗尘垢,亲近自然和万千生命。他用文字寻找知音,以知音的心有灵犀实现自己的担当。他就是《喊山》里的樵夫,让山的声音跳出优美的弧线,牵出了“许多声音”,他成功了,他找到了知音,以心有灵犀的“悄悄集群”实现了对个体力量弱小、生命短暂的超越。当然,这种超越不是完成时,而是进行时的,不是封闭式而是开放式的,将在对农业文明纯朴的自然之美的“回归”同时,疗治工业文明给自然和人类造成的伤痛,建设高度发达的与物质文明相适应的精神文明,以实现对人类生活环境和质量的提升;生态诗歌的阵容将不断扩大,整体水平将不断提高,生态诗观也将在实践中不断丰富、完善。
       “穿透一切的/只有时间、意志和阳光”,华海“这一个”诗人的担当和超越,启示我们重新审视自己的角色定位、价值取向和精神向度。他是一面镜子,让我找到了共鸣的快慰,看到了“爱诗就享受诗”的局限,他充满主动性和活力的“介入”姿态是更有价值的选择。我将调整好自己的精神向度,在享受创作的快乐中实现自己“这一个”的担当与超越。华海,无论我是否选择生态诗,在诗歌的、文学的乃至精神探求的旅程上,我都是你的同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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