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显沐

人们都说烟雨江南很美丽，殊不知江南秋色更魅惑，特别是在有山有水的家乡里，斑斓的秋韵更迷人。
家乡是个小村庄，位于长江中游湖滨地区湖岔子里，大家都称为垄的地方。湖岔子形状像条朝东北跃起的鲇鱼，鱼鳍就是赵家屋后的小山沟。尾巴就是岔底的韦家，朝南压。嘴巴就是垄口的小湖，朝北日夜张开着。小湖与小城门湖联通，沿着垄口向湖中走，再远一点就是小城门湖、金兰圩堤，圩堤里是大片的水田；沿着水道不到10公里就可见到浔阳古城和长江。垄口向高处走，半里路处有一口80米见方的小塘，再向上不足一里路有一口长约百米的山塘，塘中的水用于村民洗涮和抗旱，再向上就是韦埂，也是附近村庄的至高点。垄宽也就100-200米，垄里是水田。垄两侧浑圆的丘岗，大家称为埂的地方，高不过几十米，宽200米左右，埂与垄的交界处是民房和晒场，埂上是旱地，顺着垄蜿蜒。九八洪水之后，湖边人家都搬迁至埂上高处，随后修建的村村通公路沿着埂顶展布，垄中的大路逐渐荒废了，垄里人少了，形成了一个相对封闭的小环境，于是树木高了，水塘清了，鸟儿多了，水田肥了，一派静谧、美丽和自然。
在长江沿线，这样的小环境已是不可多得了。远远看来，家乡的地形起伏有致，垄埂宽窄有韵，稻田阡陌，丘岗平缓，它是不一样的江南水乡。在这不一样的江南水乡有不一样的秋色，有着别样的秋韵。
从城里回家，快到家的时候，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温婉的秋水。远望溪流变细了，只在河床上留下银色的蛇曲；老屋门前的水塘水面下降了，露出今年山洪的印记；小湖水变浅了，山岗弧线露出来了；小城门口的小坝露出来了，大城门口的河岸也露出来了，外湖水与江水联通，一改往日浪击湖岸的顽态，处处波澜不惊，尽显秋貌；近处池塘中几片残荷，几枝残梗，湖中微黄的水草，变稀的苇荡，默默告诉路人秋天的到来。
伸手在路旁小湖里鞠水，已经有些许凉意。退耕还湖后，小湖水域比以前更大了，更美了。灰黄的浅滩，蚌蠕螺爬，安静的湖岔里，鸟飞虫鸣，热闹的网箱里，银鳞翻滚。小湖除接受垄里的流水外，承接了上游大片区域内南来水流，是远近水流北流长江之前的储存及排泄通道，湖水清冽，水面如镜，秋风熙熙，视线极好，湖中的一切，尽收眼中。只是已经承包养鱼的湖面冷清，没有家乡常见的小木船，只有三两艘机帆船和汽艇停泊在湖岸，看来，重当顽童要费周章，很是惋惜。记得小时候，我和伙伴们常在湖上泛舟，船至湖中，收起木浆，船随风飘，人睡在前舱夹板上，眯着眼睛，摊开四肢，人随船摇，嗅着湖面微微的腥味，听着湖岸鸡鸣犬吠，那个日子哦，真是没得说！心里在默默地想，看船能到飘到哪里？然而，船不是在湖中飘荡，就是靠在岸边，在秋天盛行的东北风推动下，木船到不了外乡，伙伴们的梦想就是哪天风向变了就好，把船吹到长江里，让我们美美地到了一次街上！
村民随性栽种的不同树种，造就了家乡斑斓的秋色。成片的树林，五颜六色，就像彩色的带子飘落在房前屋后，路旁溪岸；枫树深红，梧桐焦黄，柳树浅黄，水杉呈绿；梨树只剩主干和枝条，樟树叶还在沙沙作响。饭后，我和家人坐在老房子前的树林里小憩，不自觉地将自己融入到美丽的秋色中。树林里色彩点点，高低的树干，粗细的枝条，微风吹过，微微的涛声在耳畔萦绕；树影扶疏，碎碎秋阳，落叶随风，如蝶曼妙，秋叶的弧线，飘忽地落在地面和身上。树林里待久了，已是与树木同色了，头上几片花一样的红枫叶，身上黏着许多黄色的梧桐叶，那“讨厌”的苦楝叶子，悄悄地落在衣领里，滑进衣服里，让你心痒。
小村如画的秋色，版画般刻在垄里埂上。秋阳下的垄里，弯曲的田埂，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梯田，都是金色；湖面，小塘和山塘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垄中的小溪，完全隐蔽在草丛里，只有田与田之间的缺口里才偶见银光；埂上旱地里，弯曲的地埂，蜿蜒的小路，平直的畦垄，似刀刻又像石雕；屋前几个草垛，几处秸堆，路旁飞舞的黄叶，飘荡的黄茅，浑圆土埂与阳光同色。小时候，梦想在天空里看看秋天里家乡到底是哪个样？前不久，我看到了家乡航空照片：条状、块状如镜的水塘、山塘及小湖，浅黄色的埂自然蜿蜒，黄绿色的垄潇洒弯曲，方块样的村庄周围点缀着云朵样黄绿色的树林，自然又和谐。
我随年迈的哥哥到地里摘菜，秋的收获实实在在展现在眼前。自家的田里，晚稻已经熟透，金黄的杆子，金黄的叶子，金黄的稻穗，穿垄风吹过，荡起金色的稻浪；菜地里，高粱即将收茬，金黄的杆儿，蛋黄的叶子，红彤彤貂尾般肥大的高粱穗在手的拨动下乱颤；埂上成片玉米地已经稀疏，金黄色的玉米棒子躲在淡黄色的包衣下，彩色的玉米须在微风中飞舞；褐色的棉杆已经落叶，洁白的棉花在枝头绽放；路旁土坎上，野果的枝条已经开始落叶，将成熟的金樱子、栀子袒露在行人的眼前；已经收割的金黄稻草垛，秸秆堆随意放在空地，是为耕牛准备冬天的口粮；在这收获的季节里，在我的家乡里，只要你肯动手，到处都有收获，金黄的，艳红的，洁白的果实等着采摘。老哥哥眼里，充满喜悦，不停用双手抚着谷穗，时时弯腰扶正倒伏的高粱，乡亲们眼里充满欢乐，高兴地打着招呼，年轻的媳妇忙着用手机来个自拍，告诉远方的那个他：“我在家里，谷黄梨熟收割忙。”
夜幕降临，小村寂静，偶闻蟋蟀声。村里在家的人少了，常驻的大多是老人、妇女和孩子，没有了往日的热闹，回想以前，淡淡的忧愁还是上了头。往常这样的夜晚是年轻人的夜晚，晚饭后的年轻人，手拿电筒，提着水桶，几个人一伙出发了。午夜前，大家陆续回家，要么是钓到很多黄鳝，要么是捞到很多鱼，要么碰巧抓到几条蛇，从不空手而归；夜间经常划着木船到小湖和外湖，采菱角、捞水草和捕鱼；舱满了，人累了，坐在船上休息，望天空，皎月当顶，看湖面，水中数弓；洁白的月光，反射的人影，舟行的碎波，水面的菱藤，湖岸的灯光，水坝的阴影，倒映出夜色下小村的幽深、美丽和恬淡。
秋晒是家乡人生活中的重要部分。收获的季节，要把各种农产品分级、干燥和储存。房子山墙上和屋檐下晾着的辣椒串、茄子串、玉米棒子、高粱穗子；清早起来，村民拿出家里的大簸箕，大竹筐，竹席子，门板等放在架子上，再在上面摊开稻谷、高粱、玉米等谷物；新房的房顶也当成晒台，把要晒的农产品要么摊在房顶上，要么在房顶上搭架子晒；在这秋高气爽日子里，秋晒还有另外一项重要内容，就是晒箱子，把家里的存放衣服的箱子、柜子搬到太阳下，把里面的衣服摊开或挂起来晒，原因是夏天炎热潮湿，很容易生虫和滋生细菌，久不穿的冬衣，消毒后以备即将来到的冬日使用，而夏天用的席子等物品，在太阳下消毒，收藏起来，备来年夏天使用。
晒秋的情意只有乡亲懂得，秋的喜悦时时在乡亲脸上流露。如其说是晒农产品和防虫祛菌，倒不如说是晒丰收的心情。晒秋时大人的心情最好，一年的忙碌，就在眼前：黄的是稻谷，红的是辣椒和高粱，白的是萝卜和棉花，褐色的是红薯干，村民不同的爱好，造就了五彩的秋实，远远望去，各家各户门前屋顶，似是飘扬着面面彩旗，又似是秋日才盛开的花朵；孩子们更也惬意了，坐在小凳子上，边做作业，边望风，提防鸡鸭祸害粮食，时而起来翻动晒着的粮食，时而起来吆喝鸡鹅，更多的时候，是品尝可以吃的东西，红薯干，茄子干和萝卜丝，心里在想哈，“那个，那个，妈妈什么时候会煮糯米饭吃，婶家里的萝卜丝烧肉又会到那一天呢？”
秋日的亲情，代代相传。晒秋也是给别人看的。行家可以从每家晒秋的日期，天数，晒秋的工具以及晒的衣服知道你家的收成和家境。更多的时候是亲人的关注。以前困难年间，家里的长者似是无意地在弟弟、侄子及儿女家晃悠，看看他们的收成，盘算来年春天的日子；秋收后，儿女们一定回家，帮着父母晒粮食衣物，更多的是关心父母过冬的衣物，够不够，单薄不单薄，心里打算如何为老人准备过冬衣物；秋天的中秋节大家都要团聚，但更多的是平常。父母经常找出很多理由，叫来儿女，犒劳忙碌的儿女，分享秋天的收获。饭食朴素又丰富，新米饭，自己做的豆腐，刚摘的南瓜煮糯米圆子，高粱粑，老母鸡，土鸡蛋，新鲜红薯粉做的蛋丝，湖里的鱼，河里的虾，垄里的黄鳝应有尽有，还有香喷喷的桂花茶，蜜甜的梨子，酸甜的石榴，样样让城里人眼馋。蹲点的干部问乡亲：“太奢侈了，这么一餐要花多少钱？”其实，他那里知道，除了盐巴以外，都是自家物产，不会有人计算价值，再说也算不清这聚餐中包含的亲情，高兴就好。
回望秋阳下的家乡，圆润的土埂，蜿蜒的田垄，细细的溪流，如镜的湖塘，赭红的民舍，斑斓的秋色，落叶的秋弧，金色的收获，喜悦的乡亲，在这有山有水的小村里，家乡秋韵的美丽告诉一切，这别样迷人的秋韵是如此多彩又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