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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品苏杭

作者:杨沐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314      更新:2014-08-25


吃茶

  
  苏杭之行吃了三种茶,虞山清茶、太湖绿茶、西湖龙井。
  虞山清茶吃在尚公湖岸画舫样木楼里。老木桌凳,表面油亮,看不出是曾经漆过剥落还是原色磨揉成那样。风吹来,很凉,风蓝湖蓝,对面的虞山也蓝,当地人说那是茶树的颜色。
  清茶沏上,茶水碧绿、澄清,仿佛本身是一种什么特殊物质;茶尖浮着,像在树上长着时那样,尖梢外翘,仿佛女儿的兰花指,不曾受过惊扰,诉说着一种欲望。茶水喝进口中,饱满润滑,似一弹性流体从嗓子滚过,咽下的同时,惊心不已。不知道虞山与虞美人有没有关系,反正喝这茶,犹如喝长发女儿流线的胴体,第一口给你的震惊,使你不忍再喝第二口。
  太湖边鼋头渚上喝的绿茶要扎实得多,有信心得多。这种扎实和信心感来自纯正的绿茶的苦涩,它时时刻刻刺激你,把它当作茶,而不是当作其他什么或产生联想,这样便可以放下心来,去看些别的,想些别的,在这阳光很好的冬日的下午,伴着太湖和太湖上的风,伴着风雅的文人,过一小段闲适的时光。
  于是便有人问:这是什么树。北方来的文人一路而来尽看这种树,反正闲着,反正心情很好,喝着茶,风把唇上一粒茶汁吹飞,茶汁有油,把唇敛得光滑,周遭很紧,动唇的感觉,就象一次自我解放。
   旁边一更南边来的素面女子看了看,说叶子像龙眼,实际上她也认不准龙眼,实际上她除了分得清杨柳,其它树都说不上名,而现在闲逸得想睡去,心情好得自己都感动,便如是说。大家都不做声,问的人也不做声,可能即便是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树也知道不是龙眼,但是,谁又管它是龙眼还是什么。茶汁一遍遍敛住唇,又一次次挣脱,一次一次你就把自己逼到一个光明的悬崖。湖风吹着,太湖波光粼粼,太阳红得仿佛不真实,对枝叶茂密的大树你明知道不是龙眼但也可以想它是龙眼,身旁文人一丝丝文雅、古旧的气息传来,你鼓一点勇气便可以从这悬崖跳下,完成一次灵魂的释放和自由落体,你就有种鸿毛飘旋的感觉,花樱扑打睫毛的感觉。这种感觉一生不会有许多,要有风和湖,围坐的侃侃而谈的文人和他们的气息。摧发的,是这太湖的茶。
  西湖龙井太赋胜名,喝茶就象朝拜。“龙井问茶”茶庄二楼,凭窗独坐,满目青山,满目茶园。木桌条凳,宜兴砂壶,井水沏的龙井置于面前,一层云翳,袅袅如仙气,素心之人登时肃然起敬。
  经过三三九道手工酽制的龙井,茶汁黄绿,略有芬芳,飘散得凄清,迟疑,使人产生欲罢不能,捉又捉不住的不安感。茶汁喝来犹如那些正在开放的小茶花,干瘦、艰难,给一点触动,又形不成完整的感觉,使人忽忽悠悠,没有着落。这大概便是龙井的真谛,与之旁边浩淼的西湖和美艳的断桥传说一样,让你处在人生一段特殊境遇里,体验恍然如梦的人间仙境。

       
吃酒

       
   苏杭一带把一种糯米酿制的水酒叫“酒娘”。姑苏语软,富于情态,苏州女子一声饱满恣意的“酒娘”,便已有了四分醉意。
   “酒娘”味甘、醇、绵软,不事酒的人也能喝一碗两碗。它刺激味觉缓慢、细致、丰富,一点一点牵引你,引诱你,像一件一件脱去外衣一样,一层一层剥落岁月枷给你的外壳,裸露一个原本的、新鲜的,你自己都未曾料到的自我。这种状态中,你的触觉最敏锐、感觉最丰富、情绪最充沛、神态最恣意;这种状态中,你可以高谈阔论、青春放歌,可以肆情纵舞,披发蹁旋;或者,你就坐在那儿,就着身边的喧闹,想着书里雨巷尽头的丁香佳人,想着昨日游荡的石桥古镇,不知哪一处曾经站过浣纱的旧时美人------这时你会从心底生出说不出的美满,在这种美满中小睡一歇儿。
  那日,饮“酒娘”三碗,酒便至了七成。声线生动,步态飘绵。有人邀歌,踉跄上前,声出口,方知是旧时的老歌,《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声带因酒而开放,声线因醉而凄楚。一段毕,一滴清泪从左眼外角淌出。想那青春年少,白裙长发,在河边跳舞采菊时,两眸清澈无邪,唱这歌,风也舞,草也舞,阳光蹁迁。而这时只有醉酒时分,在这朦胧分不清眉眼的暗处,以彻底无产者的心情,遮面而歌。
  歌毕,回住处,醉已至巅。心慵身懒,打开龙头,水也似温热的米酒,劈头而下,身心就此登上皇皇天极。意识里,云蒸霞蔚,鼓乐升平,身也雍容,心也雍容,想那霓裳羽衣舞,必是玉环微醉沐浴时跳出,发丝上落下的每一滴水,都是才情与妩媚。
  终怕这样在水中躺下去会被淹死,拼最后一丝理智把自己捞起,合衣而卧,天地空无,想人生的极境,不过如此。  

        
 吃蟹    

 

     十一月下江南,正好吃蟹。
  太湖一带,蟹以毛蟹为好,又以十一月秋蟹最优。毛蟹壳小、圆、蟹身厚而饱满,皮呈青色,前螯有毛。立起时,蟹身高翘,螯和腿九十度挺立,威武如斗士。据说愈是这威猛之蟹愈是鲜美,想来一切动物之精华皆与生命力有关。
  蟹有雄雌,雌蟹之精在于膏,雄蟹之精在于肉。蟹膏蓄于雌蟹之首尾,膏体金黄,或粘稠滋腻,或如粉如沙,入之口中,殷实,牢靠,醇香深长;雄蟹无膏,虽有阳性蛋白但只薄薄一层,其精华在于肉,且以螯、腿处最美。蟹肉洁白,丝丝透亮,初试一口,鲜得令人生疑,想世间还有这等美味,蓦然有种吃到此便吃遍天下的感觉。
  真正吃蟹的人,讲究一雄一雌,先雌后雄,正吃身,闲吃爪,一碟姜蒜醋汁,一壶绍兴黄酒,当厅一坐,月在中天,双手齐下,唇舌绕弯,吱吱吧吧声撩栋绕梁,便是吃尽了风流。
  苏州话“绕”,三曲九弯,角角落落都是音,如蟹之螯,沟沟拐拐嵌着肉;苏州评弹“匠”,老腔老调,千锤百炼,抑扬顿挫皆是音,如蟹之膏,酽厚深长。吃蟹听评弹,如酒之于佳宴,知己之于漫游。江南漫游数日,吃蟹几遭,几次都觉心境及近巅峰,然终未及顶。眼看佳期将尽,甚感遗憾。一日同行文人游至苏州城外,拱桥深处,红枫掩映,有一红门酒楼。觥筹交错中,一盆红蟹端上,蟹硕如驹蹄,橙红金黄。吱吱吮吸之时,忽闻琵琶评弹传来,凄清又袅然,丝丝缕缕,听得人皮肉皆凉。探身而望,对面木阁西窗斜支,有剪剪瘦影映上窗棂,头发一动,妩媚百千。众人驻语,动作渐慢,吮吸声亦小,螯角勾膏,蟹拐拨丝,摇头晃脑,神情恍惚,一支评弹听三时,一只毛蟹品三时,直到对面人家收琴落窗,众文人方才默然走出酒楼,枫叶满地,青灯远照,回眸望,寒山寺霜夜钟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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