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兰仁

进入苏州城东南四十里的甪直（Lùzhí）古镇时，发现自己瞬间穿越到久远的昨天。悠悠的水，曲曲的河，弯弯的桥，窄窄的街，不平的路，深深的巷，长长的廊棚，斑驳的粉墙，厚重的黛瓦，参差的人家，三两路人，闲逸从容，古镇周围现代化高楼似乎与这里无关，镇外的车水马龙与这里隔绝。置身此地，都怀疑时钟在甪直停摆，岁月从甪直身旁溜过。
　　站在楼台高处俯瞰古镇，甪直更像是一位身着长袍马褂，端坐在太湖东岸的先生，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往日乡绅的风范。自东南流向西北吴淞江的西市河，像是先生佩戴的纶巾，飘逸又潇洒；眼界之内，青色鱼鳞样的瓦垅，微微上翘的屋脊，黛色一片，似是先生的马褂或长袍，细看灰白墙面，嵌着栗木或原木色的门窗，木窗上菱形，方形，回形等几何图案花窗格，则构成衣服布料上的暗纹，稳重又大方；交错河道，黄色条石驳岸，绵延数千米，结实而素雅，似是衣服上的绞缝和滚边，清晰又素雅；远远望去，散落在河道上宋、元、明、清各时代33座桥梁，几步一桥，三步两桥，高低错落，形态各异，恰似古老的纽襻，古色又悠长；近看，前街后河，枕河而居，两街夹一河，街河相连，河流纵横，恰像是小镇的经络，流畅而脉动；还有桥头的石雕，栏杆上的花草，窗棂上的雕花，阳刻阴雕的船缆石，微微漾动的绿水将其映籿成剔透的玉色，发出宝石般的光泽。
　　这一切，都是神兽“甪端”的功劳。《甫里志》记载，甪直东有直港，通向六处，水流形有酷如“甪”字，故称为“甪直”。独角神兽“甪端”巡察天下，路经甪直，见这里是风水宝地，因此就长期居驻甪直。在甪端保护下，少有兵害匪患，旱涝灾害，人们丰衣足食。因此，甪直虽与苏州古城同龄，但没有苏州城屡建屡毁的磨难。
　　踟躇甪直古镇内，映入眼帘的是一遍静谧。所到之处，没有工作人员解说，没有喇叭高声宣传，导游也紧闭双唇，详尽的文图及实物展示甪直的一切。万盛米行里木质的斗，泥塑的伙计，斑驳的柜台，静静地告诉你水乡过去的一切；保圣寺内，灰黄色的壁塑罗汉，铁质的大钟及石质的青石经幢、幡杆夹石，已经落叶的千年银杏树干，百年枸杞枝条及紫藤蔓茎默默地诉说古镇的沧桑；沈宅内，干墙门，仪仗厅，乐善堂，书房，楼厅等建筑群，装饰洗炼，雕刻细致，苏式古建筑风格悄悄地展示古镇的辉煌；水乡农具博物馆内，砍伐用的石斧，翻地用的犁，碎石用的耙，播种用的秧凳，中耕用的耨，收割用的镰，加工用的臼及贮藏用的瓮，无言地倾诉水乡人奋斗历程。
　　甪直不需要喧闹和聒噪来宣示存在。甪直已经有2500年历史了，萌动于春秋，绵延于两汉，繁华于魏晋，勃发于明清。宋、元时初具雏形，明代成为“郡东乡镇之首”，商贾云集，居民近万户。清代改称甪直，时有“昆山一个城，不及甪直半个镇”之说。近代，因东与上海紧邻，北与苏州相望，南与周庄相通，交通十分便利，是商贾旅人必经之地，费孝通先生称之为“神州水乡第一镇”。
　　幽深、宁静的画面里，生活着安详的甪直人。无论何时，甪直人都坦然说自己是乡下人，是苏州乡村。不过苏州早已脱掉长袍马褂，换上时装，惟有甪直仍保留着水乡的纯真。在南市河上街的一家商号里，试探地问年轻的女主人：“想尝尝甪直的特产和小吃，每样不买多？” 她爽快地答应：“好的，需要什么？店里没有的，到隔壁拿。”于是，她搜罗了五香鹅蛋，麦芽糖，芡实糕及菱角糕等食品，端上当地米酒，说：“只能吃这么多了，多了会浪费。味道好的话，扫二维码，到网店里买，快递小哥送到家中，免得旅途携带不便。”吴语软糯，磁性吸人，没有理由拒绝她的安排。不嫌啰嗦，不嫌生意小，笑迎八方，保留着厚道朴实的乡野遗风。后来，试探性问了几家店铺，答案都是如此，不由心生暖意，心想这也许是甪直古镇能传承数千年的理由之一吧。
　　众人注视下的女主人，脸颊微微泛红，自信地说：“我穿的衣服漂亮，对吧！”于是，她边招呼生意，边介绍她身着服饰。双色相间的三角包头，别致的大襟纽攀拼接衣裤，瑰丽多彩的百纳绣花鞋，女主人说：“整套衣服还有绣裥裙、束腰带、胸兜及卷膀，共七类，是甪直水乡妇女传统服饰，很漂亮，是不？”眼前的女主人，白净的皮肤，小巧的身材，得体的举止，穿着甪直才有的服装，配上甜甜、糯糯的言语，自然大方，恰似一株当季的水仙，清新而淡雅，美丽胜过传说中的西施。同行的女士们由衷地赞叹说，衣服上的拼接、滚边、纽攀、带饰、刺绣等多种手工加工技艺已经不多见了，自然环保的土布原料及植物染料已经很少人用了，无论是独特的式样，还是制作技艺以及穿戴习俗，在汉民族服饰中都极为罕见，是汉族人服饰中的艺术奇葩，甪直女人穿上它，就会有摄人魂魄的魔力！
　　甪直摄人魂魄的魔力吸引着大家的到来，许多人用毕生精力来体会这婉约的水乡韵味。电视剧《红楼梦》和《西游记》借用甪直美丽，注解着远古的情怀，著名画家吴冠中，在近四十年的时间跨度里，多次来甪直，用画笔诠释了甪直诱人的江南水乡风情。1973年，他首次来甪直，留下写意《保圣寺的罗汉》，1980年，创作《江南人家》、《水乡》等杰作，次年画出《苏州甪直》油画。1992年，已经73岁高龄的大师绘出《生命的风景》，2008年，最后一次来甪直，用镜头将甪直永远定格在自己心中。他在《江南四镇》中感概道：“镇的尽头，已是船坞、独木桥、菜畦，极目四顾，处处都是丛丛新柳掩映着江南村落，过了一村又一村，而且远处的村落似乎总比近处更吸引人，引得我们永远向往远处。”
　　是的，甪直是画家、甪直人及旅者心中的远方。
　　
　　 二0一七年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