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垮里温暖时光

作者:姚筱琼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117      更新:2016-02-21
文/姚筱琼

时光在一个地方停留了很久,使那个地方有了深深岁月痕迹。
垮里古村在我记忆中色泽明亮,是温暖的。我很迷恋那种只能在杂志封面或画报上看见的貌似油画的土坯墙,还有弥漫在墙面局部的淡淡阳光,像水一样静静流逝。它的暖色调是那些老旧的土房子,云贵高原延伸下来的红黏土,筑成厚实的长方形土砖,一层一层码上去,码成房子的外墙,砖与砖之间的缝隙不用黏合,经年之后,在自然状态中慢慢对接,严丝合缝,依然保持着生态呼吸和结构,跟那些坚硬的水泥建筑物相比,更具环保透气性。土坯墙里面是完整的木房子,建筑格局是传统的穿斗式和部分抬梁式结构,这种“夹层包装”的土木结构主要起防火、防匪作用,在垮里,在当时,许是一种值得提倡的新概念建筑形式。 
垮里是郭公坪乡下辖的行政村,距麻阳县城60公里,四周都是神秘幽深的山,多以坡命名,尖坡、长坡、坡上岭、陈家坡、大坡脑,莲花似的合围着山冲里的村子,据说这地形为“双龙戏珠”。通往山里那条冲也许叫梅子冲,也许叫别的名字,村头村尾有一片田畴,时过季节,谷禾已收割,只余三两寸稻茬,孩童们在田里玩耍,放牛吃草。村对面山头有七棵古柏、两棵黄杨,粗壮高大,根深叶茂,以前听人说,黄杨伴柏木,芍药配牡丹,就觉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是打这里来的。黄杨树上有只规模很大的鸟窝,像一粒烧空内核熄灭了光亮的星斗,跌落在层叠交错的枝柯间,让一支庞大的鸟氏家族占据。不知是什么鸟,像人一样眷恋老地方,喜欢这里的宁静岁月和温暖时光。 
农历正月十二,我随文友李荣科到垮里采访。垮里李氏始祖均保公是江西丰城湖茫里人,南宋末年受命制五溪苗叛,后在麻阳安家。李荣科为均保公第十五代传人,喜文,著有长篇历史小说《西晃山游击队》,现已脱稿付梓。按照传统习惯,正月没完还是“年”,他在老家为我安排一桌丰盛晚饭,整个院场飘逸着腊肉的香气。李荣科三个侄子李昌福、李昌禄、李昌寿都是朴实厚道的农民,是村里有名的工匠和艺人,会建房,会唱花灯,会玩龙灯。李昌禄家看上去比较殷实,两年前修的三层楼房,砖混结构,门楣贴有五谷丰登、迎春接福的楹联,屋里收拾得井井有条,生了两盆炭火,摆上一桌鸡鸭鱼肉,最显眼的是烟熏腊肉,黑黑的皮,油汪汪的肥肉,亮晶晶的瘦肉,每一块足有手掌宽厚。桌上电磁炉炖着猪脚火锅,冒着蒸腾热气,让人觉得这个夜晚很暖和。寒暄中得知他家女儿出嫁,儿子在县城读书,父亲去世,三兄弟共同赡养母亲。李昌禄说我来得正好,不然过两天他们夫妻就出去打工了。我问老人谁照顾,他说兄弟几个轮流,今年轮到三弟媳在家照顾老人。我听了长吁一口气,眼底无缘有些潮热,不知是屋里太热,还是为婆婆老有所依而庆幸。这些年农民外出务工,我见了不少人去屋空,瓦烂椽朽的情景,也听到不少关于“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成为家庭和社会问题的反映,也许有人如我所想,假如人人都像李氏兄弟这般,从孝敬自己父母做起,做一个有责任、有情义、有利于社会的人,那么我们每个人也会多一些幸福的感受。愿老天爷永远保佑那些躬守孝道的人吧。 
夜越来越黑,人也渐渐越聚越多。有本村的,有从乡政府和别处赶来的。大家见面寒暄几句,或坐下同桌喝酒吃饭,或围住火盆烤火,说些山里山外的趣闻。李晚送老人是从前的生产队长,年逾古稀,痴迷丧堂鼓,偌大年岁很有心,特意带来一篇关于修复宗祠的文字给我慎夺,我恭恭敬敬站起身,从他手里接过文字,仔细拜读之后说出自己的意见和建议,也许说得不一定对,但他接受了我的诚恳。他曾热心组织过村里的一些传统节目,正巧年没过完,我问今晚村里有人舞龙灯吗,他说没有。我问为什么,他说,垮里龙灯不是每年玩,是隔年玩,今年正好是隔年,你明年来吧。我欲究其底,老爷子口风很紧,只说是老辈人传下来的规矩。不知是不可说,还是不可告诉外人。  
  那天晚上跟村里人聊到很晚,建房、舞龙、花灯、宗祠、寺庙、风水,这些本来属于山民坚守的东西,如今因为走出大山,开豁眼界,也就不再守旧,借着美酒佳肴,微微醺意一股脑道给我听,我突然觉得我被一种从未接触过的文化和文明撞击,心灵深处闪现一道光亮,萌发再写一部散文集《即将消逝的古文明》的念头。就让李氏兄弟今晚给我唱的那些歌,写的那些字,还有鲁班口诀,都放在下一部书里吧,那是他们内心在接近美酒与篝火的时候,用生命吼出的声音,它们是今夜的主旋律,是我一生的记忆。 
冷冷的天空下,伫立着接近苍穹的山峰。那些山峰下的金黄色土房子,黑夜看去是一簇一簇的光。一簇光熄灭了,那是夜深人睡去。还有一簇光亮着,是月儿照在水田。另外还有一行星星点点的光在游弋,那是我们借助手机照明,行走在白天走过的巷道,我执意要跟破烂、坍塌、倾斜的垮里古村告别。随着时光折旧流远,转瞬即逝,我内心隐含的不仅仅是单纯的遗憾和痛惜,还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月亮散发着如水光芒。那是正月十二的月亮啊,此时此刻,它非同寻常的光芒与脚下的黄土地、土地上伫立不动的房子、树木、接近苍穹的高山糅合在一起,在这个冬天已经结束、春天还没正式到来的夜里向我发出冷冷的美。  
经过一栋坍塌的老屋,月光从剩下的半堵土墙顶上斜倾下来,照亮满地碎瓦,满院荒草。我一一识别那些茅草、苎麻、苍耳、刺槐……有人告诉我,这里过去是农会,阴冷,后在别处修了房,这里便荒了。“梁园日暮乱飞鸦,极目萧条三两家。庭树不知人去尽,春来还发旧时花。”想起岑参的绝句,突然肠一热,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为我们送行的李晚送老人,他是历史见证人,但他一直不说话,就像坍塌的屋檐,沉默,低垂。沧桑爬满了他的脸,他的内心如水一般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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