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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里的红顶屋

作者:檀丽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3387      更新:2013-07-07

       有人说,蝉不学琴,但蝉琴最为撩人,蝶不学舞,但蝶舞最为迷人。同样,风景没有人工的雕琢,最为绝美。
       云南北部的原始森林里有一片栎树的海,就是这风景中的蝉琴和蝶舞。深秋栎树海的美,已变成银色的萧瑟,错过了它百花盛开百草盛长、莺飞蝶舞饱满丰润的夏天,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就是另一种成熟和苍劲的秋意了。
       栎树海在森林的深处,离公路还有五华里。我们乘车到公路的尽头时,是清晨八点。十月栎树海的清晨已经很冷,小河里结着冰,枯草上打着霜,脚下的土被冻得僵硬。
       路上的风景很美,常让人忘记路途的疲倦。路的两边是山脉、森林和草甸。有些树已经枯了,脱尽叶子的枝丫苍劲笔直地一根根伸向天空,说着属于它们自己的暗哑的言语。不过,有许多树还青翠着,像绿色童话里不老的传说。而金黄色的森林草甸,则像沙滩一样伸展着,伸向森林的怀抱。
       走走停停三个小时后,我们终于看到了森林中的栎树海。
       它像一块翡翠嵌在森林里,湖上和湖边都是秋意。湖的四周,栎树成毡,杜鹃成林。湖边的栎树很有诗意和人情,树上长着灰色的密密麻麻的胡须,像松针一样悬挂着,也像雾中大海的波涛一般延伸下去。
       我们走累了就在湖边的一个小卖店歇了下来。坐下来后,抬眼一望,不由眼睛一亮:在绿荫蔽日秋意浓盈的森林里,坐落着一排红顶屋。
       那排屋白墙红瓦,小巧玲珑,像金色童话里的屋子,可以放在板车上被拉走的,大约有十来间,一字儿排开,每间只能住两个人。
       森林里有一个海,海边的栎树林里有一排红顶屋,红顶屋的旁边跑着许多小松鼠。小松鼠的胆子不大,树上树下,屋前屋后,到处窜着雪找松果。有一只还溜到了我的脚边,我静静地看着这森林里的小生物:它全身灰色,眯着小眼睛,拖着蓬松的尾巴,像灰色的精灵。
       我的脚一动弹,小松鼠瞬间像兔子一样溜得无影无踪。
      小卖店的店家说,那红顶屋是自己开的小旅社。
      “有人住吗?”我问。
      “旺季的时候有。”他说。
       坐着和店家闲聊,店家给我讲了一个关于红顶屋的故事。他说,一般游客游栎树海,一天就可以游完,只有浪漫性格的情侣才会住下来,享受森林里的情怀。前年夏天,有一对小夫妻在红顶屋住了下来。这对夫妻都是本地人,丈夫十八岁就离开了家乡,去到中国西部的戈壁滩当兵,后来,他上了军校,当了连长,还喜欢写诗。妻子是大学生,在念大学时,看到报纸上介绍连长坚守戈壁滩的先进事迹,很感动,就主动写信给他,他们就这样相识了。两人鸿雁传书,缔结了情缘。女大学生毕业后,要求嫁到戈壁滩。大学生出嫁时,学校给她戴了大红花,部队战士们热烈欢迎她,原来那家报道连长先进事迹的报纸又报道了他们的爱情故事。大学生嫁到戈壁滩后,在那荒凉的不毛之地生活了十年,有了一个儿子。十年后,两人双双回乡探亲。
       在戈壁滩上没有树,只有茫茫黄沙,碜人的风像刀子一样锋利。如果说戈壁是上帝随意撒下的谷糟,那么,森林就是上帝手中青蛾的翼翅。他们回到家乡,来到栎树海,深深爱上了这儿的青山绿水碧草鲜花,更爱上了那一排红顶屋,想在这童话般的红顶屋里住上几天,在绿肥红瘦山青水蓝里好好醉上一回。
       没想到,森林里的温差极大。第二天晚上,连长得了感冒,引发了长年在戈壁生活所积下的病,那时所透支的身体现在来惩罚了他。连长被送到医院也没治好,就这样走了。
       连长临走前,告诉妻子说:一朵要枯萎的花是不能再生于生命之树的,当花要枯萎时,凋零和死都是一种美。热爱生活和热爱大地一样,活在世上和活在大地里也一样。世上有许多事,在它该来的时候就会来,在它该走的时候就会走,现在是他该走的时候了,希望她不要伤心,花开花落都是美。他爱这儿的青山绿水,希望自己的血能成为浇灌森林的汁液,希望自己的身体能安睡在栎树的灵堂里,手里再拿一本泰戈尔的《情人的礼物》,在看书倦了时,就和小松鼠们说说话。将树当作帷幛,花当作灵堂,松涛当作小夜曲,灵魂就可以永生……
       妻子哭着答应了。
       将丈夫安葬后,妻子又去了一次戈壁滩,将儿子接了回来,自己和儿子都做了栎树海边人,日日夜夜陪伴在丈夫附近。
       我问店家,那妻子现在在哪儿?店家说今天不巧,她去县城买东西了。
       我的心里涌出一丝憾意,望着那一排美丽的红顶屋,从各个角度将它摄进了相机:苍茫绿意中的一点红,确实是辽阔的写意,美丽的诗!
       一个女人在爱的时候很伟大,她只在爱中,守着这个字,守着这个字所给她带来的回味而再生自己的人生,在爱中,她的生命变得更加完美,即使她的青春将坐在萋萋的荒坟之上也毫不在乎。
       这也是一种生活:爱和儿女。
      “你想住吗?”店家问。
       我摇摇头,“不,那是军人和他妻子的红顶屋。”
      “应该将一个长青的花环放在他的坟上。”我又说。
      “你能在世上找到一种长青的花环吗?”同行的人问。
       我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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