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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一夜情多少

作者:莫晓鸣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007      更新:2015-07-03
文/莫晓鸣

当年江哥隐在小巷里摆摊卖猪肉,一回生二回熟,我从口音上与他认了老乡,他便对我半卖半送,吆吆喝喝,不容我半点推让,害得我从此买肉舍近求远绕道去了菜市。不久后他将肉摊交由妻子经营,自己买了一辆出租车载客,在街道上开得风风火火,却不忘给我打来电话,说无论我要到海口什么地方,他都可以免费接送。再一年之后,忽然一天他在电话里高声大气,说自己在文明中路开了一间服装批发店,嘱我务必抽空去看看,拣几件顺眼的衣服换换身。
  在海口这地方,假面假笑的人太多,假情意真装蒜的人太多,虽然我从没有图免费坐过江哥的出租车,也没有兴趣勃勃到他店里拣过衣服,但我牢牢记住了他的真诚和用心,他视朋友胜于自己,不会丝毫马虎和敷衍。
  萍姐是江哥的妻子,一个剪齐耳短发笑容贴着圆脸的女人。平日里她手脚麻利忙上忙下不知疲倦,摇来摆去的腰身丰腴,富态十足,所以认识他们夫妻的人,几乎都说江哥的发家致富可能是娶了一个冥冥中带财的老婆。每回我到店里小坐,她都会抽空与我谈论报纸上的新闻,每每对官员腐败市侩凌弱男人养二奶之类忍无可忍,拍桌打椅开骂。有次她甚至重复强调当今社会“形势大好,秩序大乱,人心大坏”,让我暗暗惊讶,不知她从哪里学来这句高水准的概括语。妇人忧国,其言凿凿,我表扬她,她只是谦虚地笑而不答。
  江哥结婚九年,育有一女,后来夫妻俩不甘心后继无人,不甘心将身后活成一条空路,曾雄心勃勃奋发图强,萍姐的肚子却怎么也怀不上,寻医问药回回都变成白费心机的向往。久而久之,江哥便在摇头叹气中熄灭了心头微光,只是每次想到清明节,想到村后山坡上无人祭扫的荒坟,全身便不寒而栗,似有侵骨寒风从四面八方朝自己围剿。萍姐更是郁闷和愧疚,在家里俯首敛眉,在店铺勤勤恳恳,一改当年主管肉摊时的粗声大气手起刀落,似乎这样才能补偿自己因身体缺陷所欠的债——据多个医院诊断,怀不上孩子的主要原因在她,她体内的某个部件已开始养尊处优,在其位不谋其政。
  一天我到文明中路的农业银行转帐,见到里面或坐或站的几十号男女,立即吓了一跳,不知等候何时是个头。正当我准备抽身退出玻璃门,忽然被一个声音喊住,我循声一看,原来是江哥。又有一段日子不见了,江哥的衣服崭新鲜亮,裤子更是挺括得有棱有角,三七开的头发还抹了油,真是今非昔比,山鸡变凤凰,相识七八年,我是第一次看到他将自己拾掇得如此一丝不苟有头有脸。他跟我寒暄了几句别后重逢的客套话,就转身在旁边的桌子上写了起来,然后递给我一张汇款单,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写道: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看后我一时怔住,皱起眉头疑惑不解,抬头看江哥,他不停地搓着双手,不好意思地说,有人用手机将这句诗发给他,他知道大概意思,但是很不甘心自己的一知半解,希望我能再做详尽的解释。我装模作样地解析了诗句一遍,他听得一脸陶醉,不停地含笑点头。解析完后,我故意逗他是不是萍姐发给他的?看来他夫妻俩不但勤劳致富,还越活情越长,连“地角天涯”这样的大词都用上了。江哥的面孔马上朝天偏出一个角度,重重地从鼻孔“哼”出一声,说自己那个黄脸婆除了懂得蘸着口水数钱,还能懂什么!然后他话锋一转,赞扬起自己上学时语文成绩很好,作文也很好,小学五年级就懂得将自己改名为“江文华”,如果当年不是家穷没钱读书,说不定他现在就是个浪漫诗人。
  对着他双手比划出的昔日骄傲,我附和出一些惊讶之词,并且敷衍出一些笑容,心里却一直寻思,究竟是谁给江哥发来这句诗?我忽然想起三个月前,我与江哥相聚吃晚饭的时候,他打电话给萍姐,说自己正跟文昌的客户吃饭,饭后马上要去文昌收货款,明天才能回海口。其实就他和我两个人吃饭,他瞎编出一个文昌客户。我问他是否今晚要打个通宵麻将,决心坐穿漫漫长夜?他笑而不答,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纹,神情无比诡异。
  到这个时候,不知道别人会是怎样,我往往在见异猎奇心念丛生的关头,眼睛都会尽职尽责观颜察色,由表及里,去伪存真。江哥躲闪的眼神似乎欲盖弥彰,反而让我心中有数:他一定是感情用事,家外有家了。这个若隐若现的念头按理应该让我见多不怪,最多是吹一下口哨或者就事论事调侃一番,但我却暗暗在心里过意不去,纳闷得半天说不出话,毕竟多年来,我一直口口声声喊萍姐为嫂子。
  果然,我的预感很快得到证实,天上地下,一个家庭曾经向往的蓝图残酷地轰然塌地。那天我路过文明中路,见萍姐腰身丰满地走过来,我心里藏着江哥的丑事,本想躲闪却来不及,只好僵硬着笑脸逢迎。想不到萍姐一走近便抓住我的手,令我的双手也躲闪不及。几句不痛不痒的问候之后,只见萍姐脸色顿变,不由分说地张口大骂江文华是猪是狗不是人,比陈世美还忘恩负义,比流氓烂仔还黑心。然后她放开我的双手,开始长一句短一句当街申诉:想当年夫妻俩人在服装界创业,手长袖短,本钱都是几百几百借来,江文华家穷,三个哥哥更是缩头缩尾,担心自己省吃俭用存下的几个钱有借无还,让他俩甩甩手就打了水漂,所以三个哥哥都支支吾吾成了铁公鸡一毛不拔,见难不救。倒是她的母亲,她的姐姐,她的姨妈出手相助,才使他俩凑齐五万元本钱。如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了,江文华穿金戴银人模狗样了,他却翻脸不认人,连自己患难与共的妻子都敢欺骗,都敢背叛,他还算是个人吗?当初要不是她母亲、姐姐,还有姨妈出手相帮,他能有今天,鬼才相信!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打狗怎么不看主人?世人都知不看僧面看佛面,他怎么就不懂?他活活被那狐狸精迷了魂啊……萍姐越说越气,越说越冤屈和咬牙切齿,不停地伸手胡乱抹去脸上的鼻涕和泪水。我越是好言好语相劝,她越是骂得起劲,指指戳戳所向披靡,害得街上过往的人以为是我与她吵架,纷纷扭过头来看热闹。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进退两难之际,忙装作连连打哈欠,意在表明此事与我无关。
  在文明中路服装批发市场做生意的店主,有一半是我的湛江老乡,近期他们关于萍姐的零零碎碎牵强附会的传闻颇让我紧张和不知所措。据说萍姐一下子瘦得脱了人形,头发蓬乱衣衫不整,没有半点生意人的形神兼备,还变得患得患失,去银行,却忘了带存折,要去菜市,却糊里糊涂进了百货商场;据说萍姐很后悔当年托关系将江文华从看守所捞出来,那时他醉酒打架,穷凶极恶,用一个酒瓶破了对方的脑袋,可能要判刑,如果那时他判了几年,就不会勾搭其他女人了;据说萍姐也很后悔当年选择做服装生意,生意做大了,却丢了老公,如果一直守着肉摊卖猪肉,哪个涂脂抹粉的女孩能看得上满身油腻的卖肉佬?据说萍姐还将江文华养情妇的恶心事告诉远在老家雷州的亲人,希望能得到他们的声援和同仇敌忾,想不到父母及姨妈姨丈都觉得只要江文华心里还有这个家,就不算什么大问题,如果将来江文华能与那女的生下一男孩,这个家也算有后了,“你总不会想江文华绝后吧,江文华绝后不也是你们家绝后?”萍姐怔怔地手握电话筒,一时被问得哑口无言。
  因对一个情感危机的家庭无法援手,又不可能让浪子回头,我已经很久不见江文华夫妇了,不知关于他俩的传闻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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