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瑞东

我的小书房是由阳台改造的，最主要的特征自然是小，还南晒，夏热冬寒。但，也有不少的好处，南面的墙壁，大部分是双层玻璃，四季光线好，是我所有的房间里最明朗的一间，春秋冬季节里，小书房里更是阳光明媚，岁月静好。
窗外是小院，小院有花草，对兰、太阳花、云竹、滴水观音……还有不少主人未邀自来居的安静居民们，像马齿苋、灰灰菜等，这些乡村的老亲戚、老街坊，她们可是怎样找到我在城市的家门的？要不，就是热情的麻雀姑娘们带过来的。当然，小院里还有一些任我想破脑袋也叫不上名字的草居民们，她们一棵棵蓬蓬勃勃、清清灵灵，住得自在，住得恬静，也住得霸气，全然不管我这主人欢迎不欢迎她们。
因为是一楼，为了居住安全，在小院上面安装了防盗网，防盗网是较细的钢筋纵横交织而成，其实也不一定多么坚固，只是图个心理安慰，防盗网却带来了另一种意想不到的美好与诗意。邻居家也好种花草瓜果，他们种的丝瓜、南瓜等藤蔓植物，便经常顺着院墙一溜烟地攀爬到我家小院上方的防盗网上，形成一方绿意盎然的小天空，春末和夏秋季节，在小书房里抬头即可看到葱茏的绿意，看到一朵又一朵金黄的南瓜花或者是黄色的丝瓜花，在微风里摇曳、沉醉、笑意盈盈，清爽宜人，也悦目赏心，也总是让我心荡神驰。
在小书房里，春天里可以看雨，当淅淅沥沥的春雨下着，晶莹透亮的小雨珠排成方队，小南风一吹就美丽地斜斜斜，一直斜到小书房里来了，凉凉的清爽气息总是让我深呼吸、再深呼吸。如果我退一步，再退一步看，那些春雨的优雅长队，宛如给小书房挂上可爱的水晶门帘。“雨微蕉独觉，风远竹先声”，小院里能有几株芭蕉最好，有几棵翠竹也好，可惜都没有，就用滴水观音来代替吧，细润的雨点儿滴在滴水观音碧亮的叶子上，那声音也足以让人心旷神怡。
冬天里可以赏雪景，看雪，听雪，品窗玻璃上的美妙霜花，喝着暖暖的、香香的、浓浓的普洱茶，那个美啊！那个妙啊！妙不可言是吧？不可言妙是吧？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是吧？那就什么也不说了吧。
夏秋的夜晚可以听虫鸣，虫鸣声织成的天籁，总是清亮亮的美好。一只蟋蟀的演奏是独奏，三只、四只、五只，那可就是起起伏伏、此起彼伏、精妙绝伦的合奏了。我在小书房里要献上双耳，然后再献上我的一颗柔软又敏感的心，最后呢，最后我还要献上我勤劳的双手。
小院里细细的晾衣绳上，经常有可爱的访客，最常见的是麻雀，偶尔也会有喜鹊，而天天都来的，是风。也有猫，在防盗网上或站或蹲或卧或散步，慵懒又警惕，看着你或者自顾自地左张右望、瞻前顾后。这些访客们，和我的每一次相遇，可都是美丽的初相遇。
小书房逼仄，靠墙的一个书橱，装满了历代书画评论书籍，我喜爱的古今中外书画家的精品书画集，朋友赠送的书画集，还有古典文学和古典哲学类书籍，小书房也因此杂乱，书橱里摆放不开的书几大堆，没写过字的、写过字的宣纸、毛边纸也乱堆乱放，东面的地上摆放着几盆因天太热或太冷而转移来的亲爱的花草……反正，挤挤挨挨，都是一家人。或者，如林语堂所说的：“我要一间自己的书房，可以安心工作。并不要怎样清洁齐整，房间应有几分凌乱，七分庄严中带三分随便，住起来才舒服。天花板下，最好挂一盏佛庙的长明灯，入其室，稍有油烟气味。此外还要有烟味，书味，及各种不甚了了的房味……我要有能做我自己的自由，和敢做我自己的胆量。”小书房的乱，我也是喜欢的。
我的小书房风光无限、丰美无比，老子、庄子、孔子、孟子都在这儿，释迦牟尼、耶和华在这儿，钟繇、王羲之、王献之、苏轼、黄庭坚、米芾、王铎在这儿，石涛、龚贤、郑燮、吴昌硕、任伯年、齐白石在这儿……他们在这儿各安所安，自适其适。他们可都是我心目中的大人物，也是我喜爱的，开启我心智，温润我心灵，增益我精神，滋养我魂魄，我视之为恩师为益友。
小书房虽空间逼仄，却是我的自在天地，是我心灵和精神的天堂。小书房里有书香、墨香、花草香，当然，还有茶香，因为，对于我来说，一杯清幽的绿茶或者一壶醇厚的铁观音，或者一杯香暖的红茶，是怎么也不可少的。
我在这儿涂鸦。我在素洁的宣纸上画兰画竹，画菊画梅，这些我喜爱的草木啊，她们都是我心中的亲人；我在这儿画虾蟹画鸡鸭，画麻雀燕子喜鹊，这些活泼泼的生命啊，她们都是我亲爱的朋友。宣纸柔软，墨香温暖，我要画进胸中的一团喜气，也要画出我胸中的一团逸气。
我在这儿习字。我写大楷小楷，写隶书魏碑行草，写钟繇写大王小王，写褚遂良，写米颠写黄山谷写王觉斯，蘸着明月清风，蘸着内心的温暖与疼痛，我喜欢在明媚的春光里书写，也偏爱在秋雨的淅沥声中书写，更钟情在秋虫声织成的美丽天籁里书写。我在小书房里重新认识了米芾这痴狂的怪老头儿，我在小书房里爱上了东坡和山谷，我在小书房里成为王羲之、王献之的忠实信众和追随者。冬夏季节里，小书房是最冷和最热的地方，因为热爱，我依然临池不辍，并笑称这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我也自嘲这是苦我心志劳我筋骨呢。
我在这儿读书。我闲闲地读，懒懒地读；我沐着半窗明月读，我对着一墙斜阳读；我有时读几页《诗经》，有时读几页宋词唐诗，有时读几页《世说新语》；我有时安静地默读，有时走来走去地读出声来，有时坐在矮矮的小马扎上读。我在这儿读得气定神闲，我在这儿读得悠然自得。
作家扬之水买书量和读书量都可谓巨量，她曾在《<读书>十年》里如此写道：“想当年我也曾以做‘女强人’为理想之人生，近年却尽弃此图，只求一庭花草，一帘清风，一窗明月，伴我数卷诗书。”这样的人生也是我所向往的，并以为是最美的。如今，我也算大体做到。
小书房。我的亲爱的小书房。装着我生命里的好时光，美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