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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居的女人

作者:莫晓鸣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562      更新:2014-12-31
  文/莫晓鸣

  她是个相貌平凡的中年女人,圆脸短发,笑起来还时不时露出上唇肥厚的牙龈,她是云南景洪市一家监狱的狱警。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当她的身份和故事进入电视荧屏,进入四面八方素不相识者的视野,相信很多人会如我般,内心立刻被刺痛和感动,暗暗惊讶人生无常,惊讶世事瞬息万变翻云覆雨。
  她的故事在遥远的云南景洪市诱惑着我。景洪邻近缅甸,那里的毒品走私猖獗,监狱里关押的牛头马面,竟然大半是毒品犯罪。面对记者的采访提问,面对摄像机的镜头,她竟一反警察常态语出惊人:我恨不得将这些毒品罪犯一个个掐死!当我接着往下看,一幕一幕了解她的遭遇,了解她七零八落的幸福难以俯拾,就不再为她这句惊人之语目瞪口呆。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她年轻气盛理想美好,踊跃报名成为景洪市第一批缉毒警察,那时她才二十出头。不久她与其中的一个男队员恋爱,然后幸福地结婚,在墙上挂起俩人面庞灿烂的结婚照。殊不料,就在他们领取结婚证的第三天,丈夫奉命拦路缉拿毒贩,走投无路的毒贩仓皇跳进河里,丈夫也尾随其后纵身一跃。后来,毒贩被围拢过来的几个战友合力擒拿,水淋淋耷拉着脑袋似斗败的公鸡,而丈夫却因体力不支,扑腾了几下,便在众人的呼喊声中被急流卷走。从此,她的命运被一条看似不相干的河流篡改。景洪失去一位优秀的缉毒警察,一场哀乐低徊的追悼会后,丈夫逐渐被人们淡忘,逐渐成为人们偶尔想起时的一声叹息,而她失去生命中的另一半,崩了半边天,她的生活从此改变了方向,离开了原来的轨道,彻彻底底与她的人生构图分道扬镳。
  从此昼短夜长,她过起了寡居的日子,一日复一日,怀着对丈夫永难磨灭的熠熠情意,一过就是二十多年,无怨无悔将一个女人的山河岁月献给阴阳相隔的爱人。我斜靠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屏幕,内心暗暗地惊讶和困惑:在当今这个已抛弃封建礼教上百年的社会,甚至也是个人心不古礼崩乐坏的社会,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守贞的女人,而这个女人恰恰又是一个不信邪的警察!
  婚后她来不及生儿育女,一套不大的房子就住着她一个人,显目的位置都悬挂着丈夫或大或小的遗照。她说回到家里心灵很安静,很温暖,丈夫的目光无所不在,她能根据自己的心情和生活处境,从丈夫脉脉的目光里读出各种内容:问候、牵挂、心疼、鼓励,还有源源不断的情爱……说着,一颗泪珠从她的眼角滚了下来,她忙伸手去擦,然后凄然一笑,说不好意思,我没能控制好自己,让你们见笑了。
  客厅摆着一张大桌子,桌面上整齐地摆放着与丈夫相关的书籍和信函,甚至还有几张丈夫匆忙间给她留言的小纸片。她指着一叠信件,说自己思念丈夫时,会握笔给丈夫写信,笔下有她的高兴和泪水,久而久之这已成为一种习惯。尽管这些信函已寄不出去,她相信丈夫的在天之灵一定能读到,一定能体会自己妻子跋涉人生的点滴心声。
  记者从现场找出了一封特别的情书,那情书竟是以审讯的方式写成,一问一答,简单明了,改错的地方还一丝不苟按上红手印,与公安人员的讯问记录一模一样——
  问:你爱我吗?
  答:爱。
  问:你爱我什么?
  答:爱你的善良、正直。
  问:还有呢?
  答:爱你的美丽大方。
  问: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答:报告警察妹妹,句句属实,我的每一句话都能承担法律责任。
  …………
  大概是想起当年她自己一本正经坐在书桌前,威风凛凛地边审问边记录,甚至拍桌打椅施加威慑气势,而他却乖顺坐在对面,一副俯首敛眉的样子,她的嘴角掠过一丝笑容。只是在记者关于男情女爱的逗趣提问里,曾经的两情相悦盟天誓地,竟使她变得吞吞吐吐,前言不搭后语,羞答得像个小姑娘,可能脸上还泛起了电视里看不到的红晕。
  我想这时候,坐在电视机前的千万观众,都会如我般暗暗惊讶她二十多年的寡居生活,惊讶她如何打发一个日子又迎来一个日子。生命对于每个人都不会有片刻的从头再来,从来都是人生草图即人生定案,容不得半点拭擦删改,正是因为这样,每个人都有理由追求生命的最大值,将生活过得热闹而异彩纷呈,以不辜负呱呱坠地入世做人这一遭。正因我有太多这样的想法,她生活中的孤灯只影,独立支撑,无疑是一种人生凄凉。想不到她刚擦净脸上的泪痕,竟喃喃说自己觉得这样也挺好,某些夫妻中途婚姻危机,感情出轨或离婚,这样的事至少不会在她身上发生;还有一点可以确定无疑:他永远属于她,她也永远属于他。
  在我看来,这样的心声当然不能让人肃然起敬,但也不会让人嗤之以鼻,哪怕对方是视婚姻如儿戏的新潮人士。
  当记者再问,如果岁月重来,她所有的经历回归到零,她是否还会选择做缉毒警察?还会找一个缉毒警察做丈夫?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都会,答案在我的意料之中。她话音刚落,镜头切换,她退场,我竟来不及记下她的名字。
  这些天,她的音容身影,还有眼角那颗闪烁的泪珠,时不时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于一种好奇,我总想象着这样一个女人,是如何面对周围人的丈夫和孩子,如何处置自己雨夜发病甚至卧床不起,如何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日益衰老的容颜而暗暗心惊……在长路漫漫的人生旅途,不断迎面而来的年月日有太多的艰深难测,有太多的心酸和沧桑,在此我更想祝福她岁月静好,舒心高兴,纵然隔着山远水长,隔着滚滚尘事和千人万人。
  这些天,对于她,我确实有很多旁观者的清醒和惋惜,也曾对很多朋友滔滔不绝谈起,然后摇头叹息,再摇头叹息。如今再想想,我的想法全对了吗?真有一次又一次的孤灯燃尽她的失眠夜?——我不知道。正如我同样不知道,她活得是否暗无天日了无生趣,是否人前人后两张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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