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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边的大椿树

作者:刘作芳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839      更新:2014-02-08
文/刘作芳

在那个匪患连年的苦难年代里,没人愿意去当兵吃皇粮——九死一生,古来征战几人回?官府强行抓抢壮丁,庄户里一时间鸡飞狗跳,妻嚎儿啼。祖父、父亲、大伯到处东躲西逃,经过自四川五次举家躲逃搬迁,祖父在颠沛流离中客死异乡,潦草葬于他乡之土,父亲和大伯带着祖母和妻小栖栖遑遑来到云南偏僻的大山中落脚。
  新中国成立后才得以安家定居。定居的当时,父亲就在茅草屋旁边随意植下一棵大椿树苗,任其自生自灭。那时,紧挨着房屋的两棵大桑树,矮胖矮胖的,不知道树龄有多少,胸径一个人伸开双手已经围不过来,枝叶婆娑。
  我能记事时,这棵大椿树一直在我的记忆里淡进淡出,三棵树和随后成长起来的梯木树、杉木树、板栗树,以及许多杂树杂竹构成了我家四围林荫遍地的景致。
  小鸟在树巅谈情说爱,微风萧萧,姿态优雅的白云一朵朵从树梢之上蓝缎子般的天空里漫过,宁静闲适的农家景象映衬着一个安详整洁的村庄。树下是小孩子的乐园,我们的童贞调皮地在那儿撒欢、消长。
  我发蒙读书时,大椿树已是碗口粗大,亭亭净植,二十来米高了,笔直的主干在十五米处才发枝丫,如一把大伞撑起天宇,喜鹊早已迫不及待在上面筑巢安了家。乡民们说,那棵大椿树,是能成才的苗子。
  大椿树年年在芒种时节按时发芽长叶,茁壮成长。椿芽是上等菜肴,一年四季几乎不见油腥的饥馑岁月,要吃香椿炒鸡蛋简直是一种不着边际的奢望。椿芽素食也喷香——用开水一燎,切细拌上腌菜盐巴海椒,味儿照爽。
  贫瘠的乡村,“穷则思变”这句话践行起来太艰难。乡民们周年如是含辛茹苦劳累着,过着磨骨头养肠子的无聊无奈的时光。
  思变,在懵懂的意识里把希望寄托于卖力读书,尽管坡高路陡,尽管放学回家都耗在打柴、割牛草猪草、放牛这些活计上,只有在晚上的一豆煤油灯下找到暂时属于自己的空间,于作业和功课中寻找思变的路子与方向。
  大椿树那擎天的伞叶在喜鹊的喳喳声里越来越大,枝干高直,南瓜、茴瓜、丝瓜这些蔬菜类的藤蔓只有仰望艳羡的份儿,根本没法攀援上去,只有天瓜有着爬山虎一样的脚——倒是攀援上去了,都只能攀援到中上部分,无法攀爬到顶端枝叶。结出拳头般大小的圆圆似皮球样的天瓜,一串串的,深秋就黄了,像从檐头吊下的一串串黄黄的灯笼,那情景,把山中深秋诗味播散得显山露水。
  大椿树茎干修直,铮铮硬骨,不含一丝半影折腰媚态。相伴相守相依之中,大椿树的形象定格进了我的灵魂深处。
  五年小学,岁月如风,幸好没遇到太多的半途而废的牵绊与阻碍,在艰苦的奋进中逆水行舟。
  初中时似乎是运交华盖,命运多舛。求学生涯多次濒临夭折的危险。中华大地时局刚刚解冻之时,家乡的土地尚未联产承包到户,年迈的父母和长兄使尽苦力支撑着家,举步维艰,学校又设在五六十里路程之外的外乡镇。
  小学毕业后,父母都没有打算让我继续上学,好在老师和队长等人的好劝歹磨,左右撺掇下,勉强去完成了初一前半期的学业,下半期学校办在了本乡镇,路程近了三分之二还多,应该可以随心所欲去完成学业了吧?人家开学已经两周过去了,实在不甘心学业就这样荒废下去,想尽了所有的办法,最后才决定,自带包谷面到沾亲带故的周家借用厨房自行煮饭勉强填饱一日中午和傍晚两餐,虽然放学后要走二十多分钟路程,充分利用每天的两个休息时间,生柴火做饭维系生命。已经很知足了——毕竟能够东拉西扯继续我的学业。
  人一旦经历的磨难多了,就容易因麻木而刻意去使劲忘却,初二年级是如何走过那些满是泥淖的路程的,真的已经印象不甚了然。只知道那些灰色的日子在我记忆的心灵上找不到一丝半点甜美的回味。
  苦涩,困顿,忧郁深深扎入了灵魂。然而,每次归家,大椿树总是蓬蓬勃勃,生机盎然,不折腰不低眉,傲视风雨雷电。这番气质足以让我蔑视自己过去的苦痛磨难。
  初中毕业班又拉回到开初那个师资雄厚的乡镇。七零八落的学业进程中,毕业那学期碰巧遇上父亲去世,天崩地裂。那份伤痛,足够让我用一生来舔舐疗养。
  机缘凑巧,那年正好赶上本县师范扩招以填补全县师资奇缺的空白。万般幸运进了师范,有了国家每月补助的一十四元五角,已经基本可以潦草生活。
  大椿树依然挺立,傲骨铮铮。喜鹊的子孙们一年一茬,翅膀硬朗就远走高飞,开辟自己的家园和领地。
  短暂而漫长的11年读书生涯,怎堪回味?都说苦难的阅历,是一个人终生受益的财富。从本初的夙愿出发,所有的努力只不过想摆脱那片永远也无法摆脱的贫瘠之土。一路走来,发现自己只不过是变换了一种生存方式来寄托自己凡胎俗体的灵魂和肉体,这一变换使我稍微区别于现在依然同土地抗争的乡
民们。
  当我的乡民们佝偻着腰半弓着腿吃力地辛勤种下一粒种子捧出一把赖以维系生命的粮食时,我却可以不用担心挨饥受饿,坐享旱涝保收。当然,我肯定不比他们富有,也不比他们尊贵,仅仅是不用去迎着春风播种,赶着秋阳收割。
  离开了土地,几经辗转龟缩于一个比村庄大不了几许的小城,经营另一种形式的播种与收割。刮风之时,我分明能嗅到那些借着风的高度和力度翻山越岭吹过来的故乡的泥土气息,多么亲切与温暖。家乡那被微风吹歪了的烟柱,那历经风雨爆日洗礼已经坍圮了的断垣残壁,那让经年的老风吹破了的瓦砾和衰败了的瓦菲,以及被岁月的重量压弯了腰身的乡亲们,时时挤进梦乡。
  我知道,那片土地早已成为自己心魂的根。终极一生,我始终都要从那片土地汲取养分,滋养生命,以及一些和生命相关联的成长,一如大椿树固守着乡土,扎下深根广纳给养,长出壮枝与茂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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