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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等候你没听过

作者:姚筱琼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3198      更新:2013-10-15
文/姚筱琼

天气预报有雨,临走之前我关闭了门窗,将阳台上的花草树木浇一遍水,把放置在檐下避阳的兰草、紫叶菜、吊兰、鼠尾、滴水观音等搬到空旷地方候着雨。荷花再次打苞,与上次一样,又是五朵蓓蕾,其中一朵在我离开的早晨开了花,据我所知,荷花一年只开一次花,而我种的荷花一年开两次花,真是一个奇迹。我给荷花添上两瓢水,跟它悄声告别。我这次去沅陵呆不长,来回不过三四天,预计回来正赶上第二朵荷花盛开,我希望荷花生命娇艳,常开不败。
茉莉开了一朵特大的花,起初还以为是三朵花并在一处,伸手给它掐了,留三片叶子,青翠欲滴正好匹配洁白如玉,反手插在发髻上,闻闻手指,香香的,不时地闻,不时地飘来一股浓浓香气。茉莉花喜好头油,头发越腻,插上去的花儿越香,我有三四天没洗头了吧,别在发髻上的花儿走哪都香气扑鼻,让我心情超好。
生命力强的植物总给人一种欣慰。到目前为止,我家供养的植物有七十余种,即便今年干旱50天(罕见的酷暑),也不停地开花结果,苦丁、火棘还绿着,枝头挂满了果实,希望秋天来了它们会变红,那时就有各种鸟儿来啄食,整天叽叽喳喳,热闹非凡。现代城市提倡“鸟性化”,南京这方面做得较好,多处种了大片火棘供鸟类聚集。我栽这棵火棘本无意喂鸟,是因为它当初被人抛弃,顺手捡了来种在园里,一晃四五年,不经意发现鸟类到冬天总是飞来和我争吃通红的果实。想着鸟类度日的难处,我就把这点粮食让给了它们。我家乡把火棘叫做老鸦米,现饭籽,可知它是人类和鸟类共同的食物。经霜历雪之后,果实甘甜粉茸,像吃口感粉面的苹果。我时常摘几粒品味,感受鸟儿是否和我一样食觉快乐。大雪覆盖那几日,我偶尔会去阳台上拍鸟,那时候它们饥寒交迫,再也不会轻易飞走,等我拍够了,它们也吃饱了,缓缓飞上别处,回味着果实的甜美,想着明天还来,必须记得路径。天空是否也和大地一样,有很多看不见的路径?
我离开怀化时九点多,天空布满乌云。
秋天来临,天气一旦阴郁,便会使人伤感。我戴上紫色墨镜,两耳塞着耳机,坐上开往沅陵的大巴。
我渴望着秋天的到来。但秋天若以惯常的容颜来临,我相信自己的容颜也会黯淡。肌肤到了秋天就会萎缩,不像夏天因汗湿充水,显得饱满红润。生病住院那两月,脸颊因药物过敏,脱敏,一度皱纹消失,眼袋也浅了许多,朋友见了总说我变年轻了,年轻不止十岁。想想那种虚荣心得到满足的感觉,是一件多么使人激动、令人充满希望的事情。待这炎热窒息的八月过去,九月来临就好了。虽然肌肤有些萎缩,但行动呼吸困难的状态兴许会好转。
我在车上听着收音机播放的歌曲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过辰溪。这边的天空却是碧蓝如洗,艳阳高照。我拉开窗帘,久久地观察一朵云的变化,一堆云的聚散。很多记忆由云端涌了出来,随我一路向东,向南,向西,向北行驶。其实没有东南西北,方向在我心里就是一种广阔的象征。
下午两点到沅陵。站在出站口等朋友车来接,载客司机不停地问,去哪里?走不走?坐不坐车?我一概摇头,幸有墨镜虚张声势地遮挡着眼睛,不容人读出内心苍白虚弱。时间一分一秒走失,意味着我站在街头很久,每过一辆出租车,都经过我的木然打量,希望是朋友,探出头,喊我:姚姐,快上车。
生了一场病,让我学会耐心等待。养病需要耐心,恢复需要等待。生活需要耐心,爱情需要等待。等待犹如天上云,一丝一缕散开,一丝一缕聚拢,皆是神的意志,不容抗拒。我清楚,我已不像以前那样,一回到故乡,就得使劲儿压制着强烈的冲动和激情,喜怒哀乐这头洪水猛兽,再也不会左冲右突,不理智地扰乱心的宁静。
下午四点,参加完朋友小孩的升学宴,我回到母亲的身边。
我已记不得从何时起,回家不再老远大声喊妈了。每次回家先打一个电话,迎接我的人就剩下这个猴精的小孩了。孩子名叫舒梓航,我给取的名字。本来取的舒元,小妹爱打牌,担心这个名字会让她每日都“输完”(老家方言“元”“完”同音),只好改为梓航。梓航可爱至极,也聪明得很,小妹三十岁得此女,奉为掌上明珠,但我每次回家没少揍她。她二姨从不揍她,还给她买好吃的,但她都懒得叫二姨。我给她二姨支招,说孩子就得打,越打越亲。她二姨听了就说:快,叫我,不叫我就打了,真打了!结果孩子不但没叫,还照着二姨的脸来了一巴掌。梓航一直是我妈带。在家称王称霸,要什么给什么。忽一日,她提出要一个秋千架,好家伙,她父亲就在我家堂屋大门上拴两根钢丝吊绳,给她弄了一秋千。小东西才三岁,很会取悦人,见我侧身进门,似乎面有不悦,就坐上秋千荡给我看,想我看了她的精彩表演高兴起来,结果被我一手拽下来,屁股上给了一下。也不敢哭,委屈地看着我。我说:看,看什么看?有这么惯孩子的吗,还真当这儿是他们舒家了。这话是说给母亲听的,母亲即刻踮步而来,笑着解释。接着我发现继父的遗像不在神龛上了。母亲不说话,我也看出有蹊跷。快到中元节了,母亲给我编了一段 “鬼话”,舅舅近日送来一只鸡,那只强悍的鸡不知奉了上界何神旨意,来家后每日跳上神龛,反复、执拗、诡异地把上面供奉的先人遗像和神器等物统统扒拉到地上,我妈无策,只好将继父遗像改放自己卧室,再把那只鸡杀掉,家宅方才安宁。我听了暗自一笑,转身进屋给继父上了三支香,祝贺他乔迁之喜。母亲这是太怀念他,想他随时陪在身边,编出一个荒诞不经的故事。想到这里,心隐隐作痛,不知怎么安慰母亲。
母亲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苍老和弓背使她日益显得瘦小伶仃。她一生活得比较局促,这让她的神态变得有点琢磨不定,性格有些下意识的执拗和抵抗。继父去世,又让她失去应有的明媚笑容和慈爱眼神。她也是草木之人,随便种点什么花草都能疯长,我俩经常交换植物种子和种植经验,看到她种的苦麻菜高过屋檐,我赶紧拍下来,立此存念。母亲的家坐落在凉水井列朗中学,围墙里的香樟树是继父生前种的,如今长得蔽天盖日。上次回家我还身体健康,花了三日功夫把围墙里的刺铲除了,让那些懒惰的人们聚集在一堆,远远地看着我发愣,心想这个人是不是有些“犯傻”,那些刺又没长在你家,碍你什么事?实际上他们并非觉得我傻,也许心里甚至羡慕我有勇气做这傻事,而他们想做却不愿做,或不好意思去做。不论哪种情况都令人叹息,毕竟,生活在这里的人是他们,不是我。即便继父曾是这所学校的校长,但如今他已作古多年,荆棘铺满校园,也不是继父的过错。香樟树含芳香油,我提议今年用它的枝丫熏制腊肉,母亲疑惑地看着我,不置可否。
这次回沅陵是冒了一点风险的。我这么做当然不是挑战疾病,但也不是没有这点意思。前段时间生命出险情,友人为我这次出行堪忧,要我正视自己的健康和生命。其实我很明白,把病魔从身体中赶走,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一直觉得生病是上帝与我之间的对话,我们之间起了摩擦,但不是冲突。如果真是起了冲突,失败者肯定是我。去年我亲送两位老人上山,那才是上帝真正的召唤,无情,决绝,毫无回旋余地。亲人的愤怒、嘶喊、哭泣、祷告都是不入上帝耳的,上帝不是人,没有恻隐之心。
从这次出门经历来看,我的病并不影响我的生活,也没有干扰我的行动,它就是对我有一点威胁,时不时感到心口灼痛,呼吸困难,四肢麻木。我打算用半年时间,将这种威胁置之脑后,使它感到无趣,无可奈何,自行逃遁。从得病到现在不过才两月,我一直很努力地学会放下自我,认清生命原理,驾驭着病魔,我自认已成长和成熟了许多。前几天有朋友问我:一个人怎样才能长大?稍微停顿一下,我回答:生病。生病的经验是一种最危险的经验,因为幸福滋生惰性,爱使人感到空虚孤独,唯有疾病痛苦才能磨练我们的意志,让我们懂得珍惜生命,热爱生活。
上次回家帮母亲辣椒地锄草施肥,这次我帮她摘了一背篓干红椒,沅陵50多天没下雨,太阳直接给它在树上晒干了。我还帮侄女雨庭淹渍了玫瑰花瓣,相信过两天糖与花汁相融,香甜怡人的味道一定是她的最爱。在我一瓢水、一瓢水浇花的带动下,雨庭不声不响拿来一截管子,给屋前的一片灌木丛喷水。这片灌木丛是我的最爱,也是大弟的最爱,他一年回家一次,要给园子修剪清理一次,栽上他从四川带回的各种植物。现在这片灌木丛杂草丛生。除草,修葺这些事要一遍又一遍反复做,需要一个有时间,有精力,顽强健康的人来做。我不是这样的人,从来不敢想做这等大事。母亲也老了,也不是做这事的人。雨庭呢,她还是一个沉浸在爱情梦幻中的小女生,能帮着给园子喷水,就已经超出她平日的喜好,超出她与这个家的游戏范围。
餐桌上,她很少吃饭,只喝啤酒。这回我没批评她,某种程度上我理解她,愿意给这个“留守宝贝”应有的尊严。
二弟和他的女朋友晚上回家了,母亲给他们准备了一桌炒菜,翌日带到广州去。二弟对他女朋友讨好地说:“看着这么一桌好菜,你不想再吃碗饭?”他女朋友撒娇:“你去帮我盛来,我就吃。”二弟说:“你做美梦。”“你就让我美梦成真,如何?”真会发嗲,二弟屁颠屁颠给她盛饭去了。一家老小看着她表演吃饭,我轻声细语叫二弟给爸上柱香,中元节到了,出门在外的人回来不应该忘记去世的亲人。二弟不肯,说今年日子刚顺,不想给他上香。这是什么话?我听不懂“他”是谁?“他”是他的父亲,他怎么能用“他”来轻慢父亲?气不打一处来,想骂他几句,有心无力,算了,我乃病人,跟他治这个气干嘛。我跟二弟之间的关系很奇怪,他对我的生活实际上几乎一无所知,而我却对他了如指掌。我们不是一类人,彼此见面打声招呼,他愿意叫我一声姐,然后为着这一声姐,出了啥事,我得认真给他筹钱。我妈也是,为着一声妈,血泪都给他掏干了。
翌日下午,三弟也带着弟媳回家,特意给我买了口味鸭。我现安心吃素,哪沾得那般重口味,我说谢谢,心领了,叫孩子们吃吧。听说他两口子前天半夜三更在大街上干架,我问弟媳为什么,弟媳说他一喝醉酒就发癫,我看不惯就和他干仗。“这对活宝。”我重重地咽了一口气,苦口婆心地指点她:“他喝醉了酒,就跟神经病一样,你以前是医生,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你跟个神经病较什么劲呀?瞧瞧,伤了你,你是你妈的独生女,你妈准难受。伤了他,我妈可是脱祸求财。”这话是当着三弟面说的,一家老小都在其坐,太不给面子了,可是这对活宝居然相对欢笑,好似捡到宝贝,喜不自禁。上邪啊,我真希望有什么办法能使自己变得容忍一些,再容忍一些,然后也同着傻瓜一起相视而笑。我其实做得到,只是我不忍心看我妈阴郁着脸,整日里为儿女烦恼,在这不祥和,不如意的氛围里老死。我怀着苦涩的心情跟他俩磨牙:“你俩不把妈气死,是不会消停的。难怪古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你俩就闹腾吧,只求别闹腾得惊天动地,人尽皆知,风闻传到妈的耳中。”三弟嬉皮笑脸冲我说:“姐,你说话就说话,别拽文好不好?我也求你了。”切。
……  
  云淡风轻的夜,宁静,神秘。我和雨庭,还有妈,三人坐在庭院,阒寂无声地看月亮在云层穿行,云彩亦步亦趋紧紧相随。“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岁月在墙上剥落看见小时候,犹记得那年我们都还很年幼,而如今琴声幽幽我的等候你没听过。”我突然很想听雨庭弹奏一曲《东风破》,听听年轻人的歌,所有的情绪都可得到缓冲。是的,没有什么情绪是不可以放下的。
雨庭拿手机拍摄月亮,我也旋即来了兴趣,拿我的卡片机拍了两张。母亲依然伤感,压抑,与她闲聊片刻,想必内心应该平静一些。最后她说:“你明天走了,我又有几天不习惯。”
我说:“你会习惯的,时间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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