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狐网

情感驿站

首页 > 散文 > 情感驿站

遥看街头的风景

作者:傅玉丽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3248      更新:2013-06-16
都说街头美丽的女人是一道风景,可惜在这个城市生活了这么多年,却发现街头这种风景太少太少。偶尔刚刚眼睛一亮,一走近、或者说一听到她开口,心境马上变得黯然、无趣起来。好像一阵乌云弥漫而来,眼前的美女一下就模糊、破碎了:变成了一个、两个、三个……再一看,那不是我在这个城市亲眼所见的美女们吗?她们模样依旧,在眼前闪烁变幻,令我目不暇接,脑袋轰响——忽儿几个变成一个;忽儿一个变成几个;再忽儿干脆变成了现在看到的这个美女。我总是不断陷于这样的怀疑当中。

第一个美丽女人(也许还称不上女人,叫女孩更恰当),她出现在一个夏日的黄昏。
其时,日头拖着长长的影子向西天移去,给城市披上了一层黄纱似的,显得迷蒙而抽象。经过近三个小时的行驶,一车人都疲惫、松懈。刚过叠山路立交桥进入南京西路,前面车子慢了下来,旁边车队也慢了下来。估计红灯,我们的车子也减了速慢行。一路上坐也坐累了,说也说累了,一帮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感觉好没意思,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城市的街头。
就在这时,一个曼妙的身影飘了过来,浑身线条匀称,皮肤紧致,闪现着细微的光泽,手里轻扬着一块布(或衣服),在车辆的缝隙间像在轻声曼舞,双黄线两边的车辆就像她的舞伴。她扬着那块布,在双黄线上左右张望了一下,像确定往哪儿走一样,然后朝着我们的车子扑来。
她的全身散发着年轻、健康的味道,美丽无比,年纪大约十七八岁。只是赤身裸体,一丝不挂。快到车前了,她的样子轻柔又怯怯的。可能扑到了车前,又好像还没有,因为正好前面车队松动了,我们的车赶紧加速往前。只见她转身像个影子一样,又飘向了后面的车。
车上一下寂然无声。好一阵子了,才一齐叫了起来,她没穿衣服。这个发现让一车二十多岁的男青年兴奋不已。长得还可以呐;不是神经病吧……议论纷纷。有一个还嚷了句,今天我们看见了裸体女人,等会儿可以跟别人说了,像有了炫耀的资本。作为车上唯一的女性,二十多岁的我像失去了呼吸一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街上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儿?可我真的看清了她的短发,园脸,整个身体的年轻、饱满、园润,还有飘乎无力。就连身体下方的暗影(血迹还是污迹?)都清晰无比。

眼前发黑,刚才还漫长无际的黄昏像鸟儿受惊轰然飞走了。黑暗一下播洒了下来,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出现,她身体的绒毛和光泽令一切失却了光彩。只觉得恐怖而骇然,眼前就像飞起了一只黑色的蝴蝶。那蝴蝶翩跹,只是刚在城市起飞,还没展开美丽的翅膀,就被重重地一击,连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受到了伤害,进入了黑暗,变成了黑色。她在茫然四顾,在寻找一个光明的出口,却不知会不会又进入了更黑的黑暗。
街灯渐次大亮,我却看不到街头的任何光亮,听不见了街头的任何声响,像进入了死寂的沙漠,眼前充血般模糊、浑身干枯了一样。以至于后来走到南京西路,我都非常胆怯。总觉得那裸体的女孩还在那儿,她用手中的那块轻扬而招展的布条(或衣服),在向我们、向世界发出呼喊,那躯体的袒露和不知所措的神情、空蒙散乱的双眸,在诉说曾受的侮辱,在诉说曾受的伤害,可是,这个世界却在她面前匆匆逃亡了。这逃亡的一刻令我如同失去了血液,仿佛自己成了那裸体舞蹈的女孩,在蓓蕾般娇艳绽放的初春,却以心灵和身体上的伤与痛永远在向世界张开,想让世界在她的面前害羞,脸红……

几年之后,又是在这个城市的街头,第二个美丽女人又撞入了我的视线。那时已是初冬了,气候寒冷日渐逼人。沿江路笔直而宽阔,车上有空调很暖和,开得好快。飞速行驶时,我的眼光随意地浏览了一下窗外。就是这随意的一暼,竟好像走进了世界的寒冷和阴湿,因为我看到了她。
虽然坐在街头的石凳上,但仍看得出她体形高挑,身姿绰约。似乎根本不在乎寒风似的,她坐得安定自若,一动不动。穿着一条黑色晚礼服似的裙子,更显高雅、优美,与天气形成了绝妙的反差。她蓬松的头发往上挽着,简单随意,坐在那儿好像全世界就只有她一个人一样。车经过她只有一刹那,正为她动心,想叫旁边人欣赏时,我张开的嘴却被冻住了似的张不开了。因为车的拐弯运行让我看到了她的背部。
那里,她整个儿后背、背后的身体,衣服毛边有点翻卷,像开了个大大的V字后领——从脖子到背、到腰、到臀部 全敞开着。像一张大大张开的嘴,将她的木然、失神道了出来。就像她的心也是空洞无比的,她的沉坐是因为木然、孤寂,像冰雕一样,这具好像在遗世而坐(立)的身体没有丝毫温度,质感冰冷,让我心掉到了冰窟窿一样,想打哆嗦。她的年龄在二十五六,却散发着难以言说的沧桑、凄冷和漠然。

车上温暖如春,一车人叽叽喳喳,没人注意到她,我却阵阵发寒要打摆子一样。这么美丽的女人怎么如此呈现?她无处可去?只能独坐街头?看她眼神平视着前方,里面实际是空空如也,一如神情的木然、疲惫、寂寥、冰冷。如同一只美丽灵动的蝴蝶突然被做成了标本一样,生命的力量、生命的温度荡然无存。像幽灵飘浮在空气当中。我紧缩身体,却不能感觉温暖。她如此孤独、无依,想来城市的天空大得没有边际,她却如一只跌跌撞撞的风筝,飞来飞去,却没有一朵云供她们栖身。也许刚靠近就被天空浇了一身的雨和冰雹,先给了她一顿洗礼,让她失掉痛感和敏锐,失掉了一切感受,才会如此吧。世界对她的侵犯和掠夺,还有留下的致命麻木和绝望,也寒冷、冻结了我心脏的跳动。

街头美丽的女人,既为风景,没有她们街头如何引人、如何生动、鲜活。可是她们却以如此的姿态出现,令我难受不已。无边的忧伤和愁绪像一张大网网住了我似的,让我不断地想,这些美丽的蝴蝶,就像轻舞的裸女孩,四面八方全是车辆,没有一个安全之地;街边独坐的女人就更不用说了,再坐下去只能呼吸停止。对她们来说,是不是无论向左向右、向前向后,都会遭遇到来来往往的伤害、威胁,还有诱惑。现在她们如此,明天,她们会飘向哪里,会不会还有生命的气息。

生活一天天继续,太阳每天照样升起。几年之后,在街头我又看到了一个(也可以说两个)美丽女人。她的出现尤如一把利剑,彻底斩断了我的追问,让我明白了自己的追问早变成了多余,不过是生活池塘中的一个小小石子,我的追问和力气连涟漪都无法形成,还不如蜻蜒点水。
那是几年之后的一个初夏,福州路上,人头攒动,这里是这个城市的一条餐饮一条街,到了晚上一片灯火辉煌,灯红酒绿。宝马香车几乎挤得无法行走,上面下来的女人在夜色中个个璀灿夺目,衣裙靓丽,不仅是美女,简直就像仙女。
仙女们都有男人陪伴,相互依偎出入于这里的酒店、宾馆。他们就是三个人一起走出酒店的,一男两女,一个男人、两个仙女。男人小个子,偏瘦,四十多岁,衣着考就;仙女估计三十多岁左右,年轻、时尚,流着时兴的长发,暗香袭人。男人和其中一个仙女,一人一条胳膊搀着另一个仙女。中间的仙女头有点低垂,身子靠着男人而行。
正要从他们旁边走过,突然,听见几声清脆、响亮的声音。只见男人在急切而严厉地对搀着的仙女说着什么,越说,仙女的头越低,低眉顺目,好像不是在街头,而是在自己家里受着老公的训斥。男人好像说得没劲儿似的,突然拉着仙女的胳膊扯了一下,一个耳光煽了过去。而且一个还不够,又反手来一个。然后,左一下右一下地煽开了,我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
以为被打的仙女会逃开去,旁边的仙女会制止,实际上却是被打的头发散乱了,并不反抗,而是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仍紧紧往男人身上靠去上。旁边的乖乖的站着,一副无辜、赞同的神情。打完了,男人一把推开了紧紧靠着自己的仙女,仙女浑身被抽走了骨头一样,滑到在地上。男人不解气地又对地上的她喝斥着,然后又是几个耳光,像鞭炮炸响。而旁边的仙女只是把她拖了起来,陪着一起忍受着。两个仙女都是如此讨好、依赖、容忍男人,看上去就像一个人一样。
那一刻,街头的烟火味儿、酒气味儿,还有汗味体味、灰尘味儿骤然刮起,充满了我的鼻腔,恶浊而肆意。一股愤怒气息撞击得我我想哭想笑,可是我无以发泄。眼前灯光、霓虹就像一张张笑脸不停地晃动着,就像在对我一直不停地嘲笑。

几年前,街头赤裸的美丽女孩、独坐寒风的美丽女人一下涌了上来,她们和现在眼前的两个美丽女人,一齐堵住了我的眼睛。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我看到这样的情景?为什么美丽的女人要这样现身街头?灯火闪烁亮如星辰,真像她们的美丽,一下子飘渺、依稀起来。难道日子天天过去,实际上太阳并没有照常每天升起,不是还有那么多阴天、雨天吗?那时候怎么能说太阳每天照常升起。

相隔几年的时间,在同一个城市的街头,不可思议出现的这此画面,令我突然之间有一个惊人的发现:这几个女人,几个并非同时出现的美丽女人原来就是一个人。试想一下,清纯而茫然的女孩、麻木而绝望的女人、甘心而妥协的女人,从开始的纯朴、懵懂,到受伤后的疼痛、无措,再到伤害到极点的麻木、绝望,最后只能走到现在——与世界妥协、言和。忘掉伤口、疼痛,融入进去,与之共舞,最后皆大欢喜。而在一个由男性支配的世界里,对她们来说,世界就是男人,她们的付出与获得都不能离开男人,她们最初的痛来自他们,最后的痛也来自他们。只是她们已感觉不到了。她们在城市的街头轮番上场,多像一个人的三个阶段。她们就是一个人,她们早已变成了一个人,美丽、风尘、世俗、无奈。
也许一旦擦干眼泪、抹掉血迹,穿好衣服之时,她们曾经弄脏的身体、受损的灵魂就不见了;痛得极处早感觉不到痛了,还有了一丝丝快感;不再独坐街头,好好回头,回到曾经的世界,不再固执、坚持,还有什么不能温暖的。如果再彻底想开,喜笑颜开,拥抱住这个世界,就更好了,更没事儿了。只要让灵魂睡着,自尊收缩,就这么简单。
否则,怎么做到美丽、招摇,衣袂飘飘,锦衣玉食,穿梭于街头呢。女人的青春年华多么不经花啊,难道还要恍惚和徘徊,待到年老色衰、花容不再才去后悔!?从街头的舞蹈,到街头的独坐,再到对男人的依靠、忍受,几个女人如此自觉地转换着自己的角色。男人的巴掌岂不就是他们的掌声,就是周围的声音。他们成了她们寻找的双黄线吗?

一时间,我倒恍惚起来,是不是我多虑了?世界多美好,人们不都在追求着美好,追求着心中的梦想,几个街头的美丽女人也是如此。她们的梦想仅仅是生存下去,外表体面点,内里看不见就算了。而今天你看到她们能说明什么?就你看见了,别人怎么没看见?就像街头还有衣着褴缕的女乞丐、摆摊设点的老妪,为什么不去看看她们。对于她们,就是看了,也是跟没看一样,谁会在意她们。这几个美丽女人不是一样吗。
看美女,要记都是记漂亮的,高雅的一面,管她其他的干什么。你的眼睛怎么还没学会看东西。
街头人潮如海,我却莫名的烦躁,像被酒浸过一样,既头晕目眩,又清醒异常。吃惊地发现自己有点自作聪明。生存最重要,钱最重要,人的独立尊严和人格有什么用,哪有玉食珍馔,华服锦衣让人温暖充实。温饱、虚荣才是要捉住的小鸟。在历经几个阶段磨练后,已没有了自尊,没有了个性和自由,早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男人签署了友好协议,建立了友好关系。条件就是曲意奉承,迎合相送,对金钱、对男人。她们当初的无措和麻木,甚至忧愁早抛到九霄云外了,一个个聪明而灵活起来。否则怎么出香车,入豪宅,巧言笑,花枝招展在城市的街头。
几个女人,几个阶段,融于一体,早已透悟了人生一样,成为了风尘中的强者。她们怎么会白白忍受着世界,忍受着男人的侵犯和干扰,她们是以此换取自己的生存,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啊。
不论是白天,还是夜晚,街头的沉默,不就早已昭示出了,她们已升级换代,迅速更新,在沉沦中上升,在绝境中重生,赢得了今日自己的衣着体面,光鲜。如不沉沦,她们就不能远离最初的疼痛;不沉沦,她们就不能让自己融入这个城市,她们已从当初的被侮辱、被迫害者变成了沉沦者、享受者。在沉沦中陶醉、在沉沦中狂欢、在沉沦中享受,多少美女不是这样练成的呢?不然,美色为谁?又哪里有那么多美色?
在干得好,不如嫁得好这句话盛行之时,真让我哑口无言了,这是不是女人走过那三个阶段后的结论?!无奈后的接受。
这么多年了,在这个城市,那几个美丽女人我怎么也忘不掉。她们出现在不同的时间、地点,但都是在街头。如非亲眼所见,真不能相信她们真的存在过。现在回想起来,也不能确定似的,仿佛三张年代久远的照片,薄脆、模糊。幸亏也这个城市也没什么美女,碰上了,我只是远远地望一眼而已,否则真不知怎么逛街或从城市街头穿行。
评论信息
我要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