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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里栀子香

作者:金兰仁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3073      更新:2017-05-28
文/金兰仁

至今,我还清楚记得,老屋门前有一兜很大的栀子花树,长在晒场边缘的陡坎上,毗邻大樟树。1954年,父母为了躲避长江流域大水,弃祖屋,溯垄而上,在栀子树旁安下家。那年端午节,父母是看到这兜茂盛的栀子树,料定这片土地多年未受到洪水淹渍,适宜住居。何况当年盛开的栀子花,傲视滔滔洪水,给人以踏实的感觉。说到此事时,三叔由衷地佩服父亲:“哪里是讲迷信,是大哥懂得多!”
  家乡山野里有许多野栀子花,人们有栽种栀子花的习惯,但老屋的花树无疑是村中最大、最好的栀子树。记事时,她就长势很好,若干株丛生的植株相拥在一起,远看像一株绿色的蘑菇,立在老屋前。蘑菇伞就是树簇顶部的“蓬顶”,直径达两米左右。每年夏初,大小花蕾,高低参次挂在树枝上。树冠顶部花蕾最先绽放,树兜外围花蕾随后逐渐开花,而树簇中的花蕾,则花期很长,有些年份,到了处暑季节,仍能看到洁白的花朵。单株粗若拇指至锹柄,多数高约米半左右,多分枝。近地面,植株交叉相拥,围成直径一米有余的笼状“树干”。盛花期间,栀子树就是花树,绿叶籿玉朵,常引路人驻足,宁静的湖边小村,因她的存在,有了许多美感和诗意。多少年后,已经在城里居高位的乡邻,不无遗憾地说:“那兜栀子花很特别,看见她就有写作文的冲动,可惜写不出来!”
  每天上学之前,看栀子花成了少时的习惯。晨曦初照,花儿最美。栀子花色泽瓷白,花瓣自花芯旋转开来,徐徐而展,妩媚地浮动在枝头上,宛若只只振翅欲飞的蝴蝶。花蕾白中透碧,花瓣弧线包裹相拥,羞赧地从绿叶中探头,就像腼腆的少女,躲闪之间透着矜持的神韵。手抚花瓣,似有缎子般的冰凉感觉,丝滑、水嫩、凉意,通过指尖,瞬间变成电流,通向心脏,引起心中幸福的悸动。注目花蕾,满花的蜡状光泽,润泽,玉色,温和,照到瞳孔,煞时化成光束,激起内心喜悦的涟漪。轻弹树叶,花枝乱摇,珍珠般的露珠,在卵形树叶上不停滚动,最后落在盛开的花芯中,瞬间变成无形的花露,沁人心田。多少次臆想,这些花露,是不是传说中的香水?
  栀子花洁净如玉,馨香如兰,是家乡人的至爱。家乡把打扮出众的女人形容为“娆死了”,男人则比喻为“假死了”。这种说法意义宽泛,极致的好意就是说话人对听者的爱意、嗔怪,极致的坏意就是人们对听者的不屑、鞭挞。因此,在以朴素为美的家乡,人们很少戴花,重要原因就是怕自己成了坏意的“妖婆子”或“精怪”。栀子花则是例外。乡亲认为,栀子花是平民的花,洁净如莲,女子怎么戴栀子花,都会得到“娆得好看”的结论,男人身上栀子花香也认为有“假得可以”的美感。朴素的审美取向,造就了乡亲喜欢栀子花的习俗。诸如用花瓣做书签,打开书就可以闻到香味。将手帕与花瓣同时放在密封的瓶子里,手帕上留置的香味可以保持半天等等,不胜枚举。当然,如果看到哪位女生收下男生的栀子花,那就是大事!因此,洁白的栀子花成了那个时代男女之间爱意信物。
  细看栀子花瓣,找不出针点瑕疵。端看花朵,看不到些微杂色。也许就是这纯洁素雅获得家乡女子的青睐,成年妇女喜欢将盛开的栀子花插在脑后的髽髻上,年轻的女孩多半将半开的栀子花用发夹别在髻鬂旁,而留有长长发辫的姑娘,则将栀子花用头绳固定在发辫的末梢。上学时,时有几位长辫子姑娘邀在一起,人走花摇,香味四溢,成了让男孩子眼睛发直的风景。栀子花,花头夹子,兰士林对襟上衣,的确良起缝裤子,纳底布鞋,再加上花香的味道,成了那时候女人的时装。每每放电影或唱戏时,总有哪么几个“妖精”来到老屋门前的花树旁,“大妈,要看电影呢!”边同母亲打着招呼,边伸手摘朵花儿插在头上,栀子花般的纯洁美丽是她们的终生向往。
  栀子花午后最馥郁,那芳香的味道,无法比喻。香味,比荷花更甜,比桂花多了清新;香气,不像梨花那样不嗅不香,也不像柚子花那样香飘数里,而是浓淡交替,此起彼伏;栀子花香很神奇,它花袭人是扑鼻满腔的香气,而她留香是丝丝沁人心脾的味道,闻过即难忘。
  毗邻的大樟树树荫下,是花香味儿最浓的地方。正对垄口的花树和樟树,是午后上升气流必经之地。微风吹拂,花香弥漫,年少的孩子,无一能抵挡这花香的魔力,有时甚至端着饭碗,拿着筷子就美美地进入梦乡。大樟树下休息的客人和路人,每每喝完茶水后,都要惊奇地说:“你家的栀子花真香!
  父母笑对客人的夸赞,乐于享受大家称赞的氛围。有人摘花,概都应允,并说:“来年春天,来剪枝条移栽”。于是,许多乡亲家中都有从我家移插的栀子树。奇怪的是,什么都一样,无论如何施肥剪枝,但花香就是不馥郁,花期也没有那么长。乡邻对父母说:“你家屋场好,今后要发达,长出来的花都比别人的香!”每每听到如此话语,父母都会露出感激的微笑。
  其实,老屋栀子花香浓郁的奥秘在于抚育她成长的好环境。她与门前的大樟树只有五米之遥,栀子树恰好位于大樟树树荫的边缘。虽然她没有被大樟树树荫盖住,但婆娑的树叶,或多或少地福荫了她,樟树叶子上的露珠,会自然地落在花树丛中,起到滴灌作用。因淡淡的阳光,让她比阴凉地方生长的花儿馥郁,浅浅的树荫让它避免太阳直射伤害,而枝条之间拥挤丛生,差异地获得阳光,所以花期很长。每每听到我的解释,母亲总是笑而不应,也许她早已知道原因,不愿揭开谜底,希望乡邻的祝福,让家里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栀子花与端午节几乎同时到来,为节日添上喜悦,给家人乡亲带来温馨。端午节时,母亲准备礼品,会在篮子里放几朵栀子花,籿托着新鲜菜油的醇香和油面的甜香;来客人了,家里花瓶中插上几朵栀子花,满屋生香;待客的茶水里,丢小片花瓣,成了乡下的花茶,香味扑鼻;将花瓣切成细丝,点缀刚出锅的菜肴,菜香与花香混合,香味四溢。顽皮的伙伴们,经常一口粽子一个花瓣,满口生香。以至后来,闻到栀子花香,就会想起家乡菜油、粽子及麦粑的味道,让人口中生津。
  秋末采摘的栀子果是父亲的图章。父亲是木工,善雕刻。家乡许多新人用的雕花木床,年节用的粑印子,都出自父亲之手。父亲做工认真,做人敞亮。不管雕刻的木床、粑印子完工后如何打磨着漆,他总涂上栀子果的汁液。这是父亲自创的、特有的诚信表达方式。涂上栀子果的汁液后,可以防腐防蛀和美化木器,重要的是木器呈透明的淡黄色,买家容易判断用料的种类,免得有以次充好的顾虑。如果用覆盖力强的颜料盖住木料底纹,不就难于辨认老与新、密实与松软的材料?父亲去世若干年后,乡亲还拿着栀子黄的木器说:“是你父亲做的,至今印出来的粑还有栀子香味!”栀子黄也就成了父亲手艺的铭牌和代码。
  直到现在,还没有发现老屋那般丛生的大栀子树簇,也未找到如她那般“香味”的花朵。想来,她肯定是大地送给朴实村民的宝贵礼物。只是可惜,老屋的栀子树,在大樟树空心被伐之后,开始凋零。老屋场防洪移民搬迁的次年,就彻底枯死了。村里人捡起当年的话题,说人搬走了,树的灵气跟着人走了。家人曾徒劳地施肥剪枝,请园艺专家实地查看,想保住花树,留住老屋几户人家的美好记忆。然而,专家说,少见几十年树龄的密集丛生栀子树,更何况少了樟树的荫盖及滴灌,小环境改变了,自然要枯死了,没有死哪有生呢?这就是花开花落的魔咒,这就是生生死死的规律,给了大家那么多温馨幸福的栀子树,终究要枯死,她留给人们幸福和欢乐的同时,也留下难舍和无奈。
  九八洪水之后,老屋场逐渐荒废了,只有沧桑古旧的小路、老屋还在坚守,取而代之的是茂密树林。老屋里有太多的童年、少年时代美好记忆,那里有母亲的味道,父亲的身影,儿时的笑语,少年的书声。大樟树的木板做成了家具,伴着我走南闯北,细密的纹理,淡淡的木香,无时不在提醒家的方向。孩子起了与栀子花关联的名字,期待着孩子,有栀子花般平淡,温馨,脱俗的外表,有栀子果那样淡然,素雅,朴实的品质。更期待孩子幸福健康的身影里,映照着我对故乡之记忆及思恋!


                 二0一七年端午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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