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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场记忆

作者:贾黎萍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3160      更新:2024-10-25

      “月华把坪地笼罩起来了,多像一层透明的薄雾!”我向与我同坐在山顶上的女伴轻呼。

       那是30年前,一个月明星稀的中秋夜。晚饭后,几个同伴,大家都是单身,我们一起翻越寺儿坪农场三大队后面的荒山,清凉的月色中,我们登上陡峭的山顶。夜空安静清朗,山下,即将沉睡的寺儿坪农场,田野屋舍与月色交融,银白的雾弥漫在坪地上空,呈现出一种舒适与祥和的安宁。

       那是一种今生很难再体验的美妙感受。

       当年,与我一同赏月的女伴,至今仍是我的好友,而那同行的几个伙伴,其中的一位也终成我的丈夫。

       我相信,只有亲身经历并在农场长久生活过的人,才能体会和感悟月色在坪地布撒光辉,并置身其中的幸福。

       寺儿坪农场,是靖远黄河岸边,高出河谷地带的一块宽大坪地。1972年开始建场,十多年的发展,昔日的荒坡碱地早已变成良田。场部坐落坪地中心,民警、职工的生活平房右侧排列,鸡犬相闻,烟火常新。除了必备的农场元素外,关押罪犯的监院分布农场各个角落,四周与村镇乡邻隔离,又添了一丝神秘和安静。

       当我来时,农场依旧在四季不断的变化中安然静守,绿色、金黄色的田野装点夏秋两季的风景,风在春冬两季肆意横行。

       后来,农场经济条件改善之后,场部办公楼矗立起来;再后来,职工子弟学校的教学楼矗立起来;外墙贴白色瓷砖的家属楼接连几幢拔地而起,它们高高超出白杨树的顶梢,在坪地上醒目而惹人。

       以后多年,直至2003年,那一场声势浩大的搬迁到来,直到全部人员上车,车流开出长渠下面的马路,奔向白银。

       曾经,有过多少次机会,我可以像伙伴们一样挥手自兹去,不带走农场一片云彩。而最终选择留下,扎根坪地并孕育女儿,踏实生活。一切,除过不切实际的梦想,均因我的性情,我的志趣,我的青春,都和坪地的气息吻合,并息息相关。

 

一、风过坪地

 

       岂止是坪地的月色,其实,我一直是想做那坪地上自由奔跑的风。

       畅通无阻的风是坪地应有的气息。夏季,太阳的光辉铺洒坪地,风的脚步此时会稍微停留。茁壮生长起来的绿色把农场装扮得格外动人,让我突然感到,如果生活能够持续这样,风和日丽,按部就班,春种秋实,一切多么惬意。

       风会选择时令,总在最美之后,最冷之时开始肆虐坪地。刚到农场,单身宿舍居住的那几年,每年开春,夜晚总是被贯通坪地,呼啸而来,接连拍打门窗的寒风惊醒,辗转反侧,几乎天亮。领教坪地风的厉害倒不在这些,而在天明之后,田垄里,几天前刚铺压好的玉米地膜,横尸遍野,还有挂在光秃树枝上的塑料薄膜,远看,就像是刚经历了一场盛大的浩劫,菜园里的蔬菜大棚也被吹得东倒西歪,一片惨象。

       春天,风过坪地,让坪地一惊一乍,灾情严重不严重无法预料,但是大家心里却添了堵,生产任务怎么完成,玉米的收成是否受损,赶早供应的春韭和其他蔬菜又得拖延时日,伙食继续被“老三片”霸占......春天仿佛遥遥无期,只不过,一切,只是揣测而已,结果,往往出人意料。

 

二、大渠的气息

 

       记忆中的农场,场部门前的大渠是最直接的物证,大渠目睹了农场的繁盛和兴旺。农场人的生活中,每日晨起和晚饭后的散步休闲中,大渠是最好的媒介与平台。一溜大杨树,夹杂几棵老柳树,几棵沙枣树,几棵大槐树,依次分布大渠上,是农场独有的风景,充当临时的公园。在大渠散步,怡情、观景,脚下的坪地,在眼中一一过目,同时也在心里开始盘算,何时春种秋收,何时风来雨落,霜冻结冰。

       无论早上傍晚,带着押犯出工、收工的大队民警,从大渠下面经过,时常会对大渠晨练或散步的人投以羡慕的眼神。看看他们被太阳晒黑,被风锻造的脸黝黑粗糙,哪里像一个警察,更与一个农夫别无二致。

       大渠边,有几杆路灯,站在高大的柳树旁,在黎明或旁晚准时点亮,几点亮光仿佛农场的眼睛,对早起出工或田地晚归的民警们带来多少安慰。

       沙枣花开的五月,大渠下的夜色中,还会点燃起多少对有情人的情愫。每次,赶上这个时节晚上加班,在夜色中回家,我会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让大渠上侵人的沙枣花香慢慢吸入我的肺腑,以此自慰,留在农场的理由中,一半是和沙枣花,和大渠有关。

 

三、丰 收

 

      九月是农场最为繁忙的季节,收获季节也是最让人高兴的时节。这时,我的办公桌经常和我一同,搬到大队的苹果园、或者菜地里的场院或临时办公室。队部财务人员在这个季节,全都放下身段,集体支援秋收一线,开票,收款,早起晚归,历时一个多月,直到果实入库打包,直到菜地只剩残枝败叶。

       苹果是不记数量地敞开吃,一天能吃几个苹果的薛老会计,让人羡慕他的好胃口。我不能多吃,但是也借此饱饱眼福,沾沾丰收的喜庆。过磅称重,销售供应,都是要做的工作,有时一忙,饭就在果园或菜地解决,劳累没有觉得辛苦,回家能倒头就睡,梦中还上树摘苹果,醒来口角都是甜丝丝的。

       有朋友自远方来,送上一箱刚摘的苹果,高兴地合不拢嘴,但看到我在果园忙碌的情景,又感叹能够坚持下来,确实不易。

       其实,他没有看到我们在果园闲暇时,在火炉上烤得黄灿的馒头和饼子,刚扳挖的煮在水捅里的苞米洋芋,揭盖时热气香气四溢的情景,大葱顺势从菜地揪一把,就着馒头洋芋,胜过任何人间美味。

       我们大队的一个老民警付老先生,几乎一年四季就是这样,大葱就着烤黄的馒头当早餐。退休以后,多年不见,听说身体依然棒棒的。

 

四、农场人

 

       说起农场生活的点滴,汇聚起来,最终都与记忆中的人有关。农场生活多年,我一直不敢妄言自己是真正的农场人,只能说嗅着点农场的气息,爱着农场的四季,并把青春,家和生活交给了农场的一段时光,并踏实地度过。

       监狱工作30年余年,真正在农场生活16年,最美的年华留在农场,这份记忆是深厚的,无法消除。

       当年,一同来的三个女伴,她们在农场生活的时间不多,但是大渠上穿花裙子“招摇”过市的形象,却在寺儿坪农场掀起过不小的“风波”。我们是改革开放后,农场首此分配来的女民警,农场的档案里怎么也不能抹去这段青春记忆。后来,女伴们陆续离开,终为过客。

       记忆中难忘的乡党“狗娃”,从陇东小城平凉来到农场。初见他时,瘦瘦白白的尕小伙,在农场的岁月中风吹日晒,磨练捶打,留下了憨厚勤俭,忠于职守的良好口碑,算是一个合格的农场人,却在搬离农场后因公殉职,想来仍让人唏嘘不已。

       后来结识的土生土长的农场子弟同事,大渠上常陪我散步的两个女友,先后成家又离开农场,她们在农场长大,却未能在农场扎根,不知农场的一段记忆在她们的生活中还留有一席之地?

       我来到寺儿坪农场,从机关到队部,辗转几个大队,又回到机关,认识了不少来自不同地区的同事伙伴,他们有的土生土长,有的部队转业为家属子女户口来到农场,他们比我早到农场,农场的经历丰富,资历深厚。寺儿坪农场的大田果园,畜牧,基建和监舍的各个角落,都有他们忙碌的影子,贡献不小,学历不高,性情开朗,有部队养成的雷厉风行,有粗狂豪放高声猜拳的饮酒作风。他们在我之前,已经撑起了农场改造生产的双重大梁,后来农场输出劳务,他们又离家别舍,一走一个多月,与年轻民警一样起早贪黑,为了农场的经济繁荣,更为了自己肩上的一份责任。

       还有与我同龄的,或者比我小的同时期高等院校分来的学生民警,他们思维活跃,知识丰富,在农场起起伏伏的改造生产生涯中,贡献智慧,贡献青春。作为我的兄弟或姐妹,看着他们与我一样,在农场奋斗,恋爱成家生子,把农场作为自己的栖身地尽心尽力付出,逐渐成为农场的脊梁,我想,怎么也不能把他们拒绝在农场人门外。

       农场人是一个宽泛的概念,没有一代人会成就一个寺儿坪农场,那么作为二代人,我们在建设农场出力流汗的岁月中,怎能不把自己当做一个农场人,来全心维护农场的各项事业,农场的各项发展。

 

     “妈妈,我们终于可以进城市了!”女儿伏在我的肩上,兴奋地对我耳语。

       时间又转瞬回到2003年初冬的那个早晨。

       在寺儿坪农场通往白银的搬家车上,我清点完最后一件行李,与女儿坐上搬家卡车的驾驶室,准备出发。

       晨光铺展。马路上,搬家的车辆依次排开,热闹异常。从驾驶室里看屋舍后面的田野,晨起的雾气与日光渐次消融,并逐渐形成紫红色的霞光。

       那是农场留给我的最后影像。

       回到白银,我难以平复自己的心情,郑重记下了农场生活中的最大事件:搬家,告别寺儿坪。

       只有与寺儿坪农场有过患难与共经历的人,才能体会那离开后面的深意。

       而农场出生的女儿也已长大,早已高过我的头顶,超过我初到寺儿坪的年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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