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胡凯_婚恋情感_文狐网

我叫胡凯

杨冰|10616次浏览|个人主页

        四十岁那年,我开始热衷玄学,大有仙人附体之势。

       我平生两大爱好,一是女人,二是文学。得道成仙之前,我是报社记者,专门写时政大稿子的报社记者。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我能和市领导说得上话,也能和著名企业家拉上关系。总之一句话,在这个城市里,我是个有影响力的狠角色。每次新闻发布会上,我口若悬河地分析时政,精彩发言总能博得姑娘们的青睐。我喜欢女人,坚定地认为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美好都源于男人对女人生生不息的热爱。我有万花丛中过半点不沾衣的能力,什么政府办秘书、市直办科长,电视台记者、某老板的情人都能和我保持长久而美好的交往,这就养成了我追逐女人像拿笔写字一般轻松简单。

       当然我也有失手的时候。在一次社区调研中,我结识了社区妇女主任戴平——一个四十多岁的未婚老姑娘。在我当着她的面口若悬河,唾液乱飞地卖弄文学时,躲在厚厚眼镜片后的一双“纪检委眼睛”流露出的全他妈是不屑。在我开始质疑自己对“老姑娘”这一特殊女人群体的吸引力时,她偷偷塞给我一张写着她电话号码的纸条!您猜得没错!顺理成章地,我睡了她,从那天起,您猜怎么着?我特异功能了!

       戴平沉稳地戴上眼镜,通身散发出正派女人特有的气息。我瞬间晓得:这次栽了!我努力摆出一副嬉皮笑脸妄想缓解尴尬气氛的伎俩在戴平“凛然”的气质下败下阵来。

       我垂头丧气地和戴平告别。

      是的,我至今未婚也没有固定的性伙伴。我喜欢女人却不喜欢被女人羁绊。戴平的表情让我很为自己今后的生活担忧。

       我心不在焉地走在去报社的路上。这两天电话铃声一响,我就心惊,“老姑娘”逼婚王老五的戏码让我不胜其烦,来自“老姑娘”戴平的压力另我惶惶不可终日。

       走进报社,迎面一串咳嗽声。

      “呦!程总啊!”我笑脸迎了上去。报社“一把手”——程磊。在我热情仰望程总双眼时,突然惊恐地发现我不会笑了!我努力牵动嘴角,试图摆出一副热情仰慕的神情,可是不行!我面部肌肉僵硬,在用力牵拉下呈现出了怪异尴尬的表情。怎么的!不会笑了?你要知道,这些年来我最出色的能力就是善于察言观色。今天这是怎么啦?在程总面前,我对领导该有的热忱和取悦统统使不上了,僵硬的表情比哭还难看!程总满腹疑惑地上下审视着我,不友善的眼神让我立刻意识到:问题相当严重!

       我躲在角落里牵动嘴角,试图恢复往日信手拈来的笑容,可是不行!我使劲儿掐住自己脸蛋子上的横肉,想让它按照我内心的需求呈现出相应的表情,完全做不到了!不仅如此,还有更可怕的事情。

       拎着黑色公文包的刘大力踩着上班点走进了办公室。他把黑色公文包放到办公桌上的一霎那,我居然隔着皮包发现里面装着一个两千元钱的红包。一定是哪个企业给他的红包!看吧!不出所料,今天的报纸指定会出现一个腾飞中的企业报道,没准还会是个连续报道。我眼神里的讶异让刘大力感到了紧张和局促,刘大力被我盯得慌了神,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反复嘟囔,“大江湖的生态农业搞得不错,还不错……”

       刘大力的自圆其说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根本不在乎他的那些说辞,做记者拿企业红包我也是家常便饭。我现在最关心最疑惑的是,我怎么就能轻松看透刘大力的公文包以及刘大力词不达意的满口胡说呢?怎么的!老子特异功能了!我虎着脸从刘大力身边走过,严肃劲儿让刘大力心虚得直冒汗。实际上,我比他还心虚,我不会笑了!

       李季一不是李谷一,是春城报社的一枝花。长得美!画着一副高高挑起的细眉,眼角吊着春风,爱慕她的达官老总排到了春城五环之外。李季一一身名牌,开着路虎,派头十足。这种女人和靠扒格子起家的我天生格格不入。外界公认的我的才华在她看来全他妈是酸腐,而我对她文字的浅薄和财富的来路不明从来也是嗤之以鼻。

       走廊尽头,李季一端着一杯刚泡好的咖啡迎面走来,一股名牌香水味瞬间横灌进我的鼻孔。我皱起鼻子,原本僵硬的面孔更显“狰狞”。“哟!咋地了!谁惹我们大记者啦!”李季一娇嗔道。我使劲儿掐着自己的腮帮子,努力让自己变得和颜悦色起来,可是做不到!我实在掩饰不住自己内心的嫌恶之情,我不知所措地不停揉搓着脸上的肌肉,结果是越揉越糟糕,嫌恶表情继续升级!在我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之际,李季一手机短信提示音救了我的场。在李季一低头看短信的一刹那,翻着白眼刚刚舒了一口气的我又被清晰出现在我眼前的李季一的短信内容惊呆了!是社长程磊发来的信息,“宝贝,想你了!”我被这从天而降的特异功能震得六脉大乱!事实上,我不仅不会笑了,而且还有了未卜先知的特异功能,天!

        我努力了一整天,傍晚时分,我不得不认下了不会笑的事实。这个毛病一定会给我的未来带来诸多麻烦。你要知道现在想当个好记者,首当其冲的能力就是溜须拍马说谎话,要会逢迎,要会见风使舵。怎么一下子就不会笑了呢?该不是碰了戴平这个“老山参”带来了霉运吧?我生无可恋地躲在办公室里不敢露面,着实是不敢见人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为了遮挡僵硬的面孔,我到楼下超市买了顶鸭舌帽,鸭舌帽的帽沿挡住了我一大半儿的脸,忽略了眼神,脸的下半部分看上去勉强能够见人。我可不想以愤世嫉俗的面孔示人,在心底,我和这个世界是和解的,我并不想成为什么先锋战士,那种傻逼的想法我从不曾有过,如今一副批判现实主义的面孔着实另我担忧。

        电话铃声响了,又是戴平!屏幕上跳动着戴萍的电话号码像一串咒语一样另我心烦。我身体出现的所有怪异现象都拜这位“老姑娘”所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以我目前状况已经很难再继续立足报社“江湖”!你想啊!复杂的人际关系当中,没有了面具怎么左右逢源,不会左右逢源又怎么混迹春城新闻界!想到这里,我恨意难平,愤愤地关掉手机!

        我给程总发了email。说自己要回老家处理一下父母身后事,父母过世后房产和地产没来得及妥当安排,村里多次来信要家属回去办理,实在拖不下去,需要请上一段时间的假回老家处理此事。总之,要离开单位一段时间,言辞恳切,相信任何一位领导都不会拒绝。一想到社长此刻正与李季一颠鸾倒凤地快活,我不由得“呸!”出了一口浓痰。

       做了这么多年的记者,我最知道什么时候该问,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该打哈哈。文笔好是必需的,比这更重要的是情商要高,参透领导讲话的真实想法比妙笔生花的文字更重要。我能游刃有余地穿梭春城名利场,坐上春城报社副总编的位置,更多的来自于我的“善解人意”。如今“善解人意”的我变成了愤世嫉俗“扛靶子”,这还了得!一想到自己现在的状况,我就冷汗直冒。刘大力觊觎副总编的位置有些时日了,李季一惦记首席记者也是昭然若揭的事实,就目前李季一和程总的关系,用危机四伏形容我的处境再准确不过了。

       我是地地道道农村出来的孩子,自卑心如影随形地跟了我很多年。这些年我过得并不轻松。大学期间,为了不让同学们瞧不起我这个农村出来的“土包子”,我边打工边学习。大二下学期,我一下子接了四份家教工作,除了学院功课,我一天到晚穿梭于辅导学生当中,辛苦换来的补课费武装我孱弱的灵魂。

       韦二宝是我的家教学生。这个憨头憨脑的“富二代”的爸爸是个大老板,至于有多大,我搞不大清楚,反正他家住着四层独栋别墅,楼下车库有直达楼上的电梯。换个说法,我在农村的家还赶不上韦二宝家的一个卫生间大。韦二宝家庭的奢华让我不自觉地时时感到卑微。很快,我学会了左右逢源,学会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当然,这里不排除我中文系高材生的原因,更多的是我高人一等的情商。大学毕业的关键时刻,我用打工赚来的钱疏通系领导,在系领导地大力推荐下,终于在毕业前夕成功留在了春城日报社。虽然我依旧清贫,但能拥有报社这份工作对我这个土得掉渣的农村学生来说,已经实属不易了。

       大学毕业这二十几年里,我的改变是彻底的。我学会了穿西装,学会了抽雪茄,更重要的是我学会了吹牛逼。城里人除了命好,比脑子,我一点不差。开车回老家彭城的路上,这些年走过的辛酸和不易一件件跳进我的脑海,汽车行驶在高速路上,成排的树木向后方倒去。

       我曾今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念书时,我爱上了我的师姐方子。方子是个上海姑娘,吴侬软语让我十分着迷,我用当家教赚来的钱为方子买花买书买礼物,那段青葱的岁月里,我收获了方子的热情,每次和方子约会都是我最幸福的时刻。方子先我一年毕业,临毕业,方子和我信誓旦旦地约定,等我一毕业就去上海和她会合,我们一起写作,一起生活。虽然我没钱,但这并不影响我对文学的痴爱。读大学期间,我的作品屡屡见诸报端和知名杂志。方子说过:她爱慕我的才华,可是还没等到我毕业,方子就和一位部长的儿子结婚了。才华和爱情在权势、金钱面前一文不值。

        回彭城的路上一直阴云密布,总有要下雨的感觉,我的心情十分低落。这些年,我拼命工作,一直想混出点样子给方子看,方子可能并不在意了,我的婚事却拖了下来。我不缺女人,方子带给我对女人的认识总是让我对女人愈近越远。对于这个强行扎进我生活的“老姑娘”戴平,我真是又气又恨,感觉自己的“好运气”极有可能是在和她的一夜情中灰飞烟灭的,想到这里,我不禁心生懊恼,汽车快速驶出高速匝口。

       戴平和我一样也错过了结婚的最佳时期,按理说,我和她应该有同病相怜的感觉。在城里,没结婚的大龄男青年被称为“钻石王老五”,没结婚的大龄女青年恐怕就没这么幸运。人们总是拿着道德标尺丈量别人,那些貌似坚强实则虚弱的大龄女青年都有着美人迟暮的焦躁和穷途末路的绝望。戴平一定是觉得钓到了我这颗“钻石王老五”,轻易决能不撒手。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堵得满满的,不只是担心被她死缠乱打,更重要的是和她一夜缠绵之后,多年修来的八面玲珑怎么就武功尽失了呢!

       三天前,戴平带着个大行李箱一脸严肃地出现在我家门口,完全一副女主人的派头。她坐在沙发里,上上下下打量着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邋遢的我。

       “你家多少平米啊?不是租的房子吧!”

       “结婚前得好好装一下吧,这也太旧了!”

       戴平丝毫不顾忌我的态度,自言自语地从这屋走到那屋。我哭笑不得、懊恼万分地窝在沙发里。戴平翻飞、快乐、急于攻城略地的身影搞得我昏头胀脑。

       汽车趁着夜色一路驶去,彭城就在眼前。

       彭城胡家村两山夹一河。青壮劳力这几年都出去打工了,村里留下来的基本是老人和孩子。胡家村从建村至今就出了我这么一个大学生。全村人对返乡回家的我都十分热情,乡亲们私下里猜测着我在城里没准做了大官儿,纷纷邀请我到自家坐客。以结交我为荣的乡亲们看到了绷着脸不苟言笑的我时,心里直犯嘀咕:这小子架子端得挺大啊!看来这官当得不能小了!乡亲们的心思,我一目了然,想到这些年我带着面具混迹春城新闻界,靠着吹捧和溜须拍马混下的资本眼瞅着就要断送,我的紧迫感陡然生出。

       这些年我也没少帮助胡家村的老少街坊。哪家到春城办事都住在我那,当然我家少不了他们带去的小米、木耳、黄豆,他们临走时我不是带钱就是送衣物,我和胡家村一直保持着亲切联系,碰到什么烦心事,我会第一时间会想到这里。

      “老凯在家吗?”孙婶是村子里的活络人,前几年她托我把儿子送进报社食堂打工,儿子在城里站住脚给孙婶长了不少面子,她对我一直心存感激,“婶子来看看你。”

       “孙婶啊,进屋坐。”我应声答道。孙婶踩着细碎的步子走进屋子,“老凯,来!婶刚包的饺子给你端了一碗,猪肉大葱馅的,趁热吃!”说着,孙婶把饺子碗递到我手上。

        “谢谢孙婶!麻烦您了!”

       “干嘛那么客气,咱们村里出了你这个大记者!你看看周围四村的,哪个有!呵呵呵!” 孙婶笑得合不拢嘴。她的这番话对我来说无疑火上浇油,我一张冷脸地看着眼前的饺子一口也吃不下。孙婶并不介意我的面无表情,她一个人坐在炕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她儿子的事,无非是希望我多关照。在孙婶眼里,我是城里的大人物!

      “这屋子长时间不住人了,没事打开窗通通风,”说着,孙婶走到窗前开窗户,窗外隔壁院子里一个小女孩正蹲在地上玩,看到小女孩,孙婶边支窗户边自言自语,“丫头一天天大了,守着个老光棍像什么话啊!作孽啊!”

       隔壁住着村子里的老光棍——胡六叔。他和我家仅隔着一趟低矮树杈搭起的杖子,我家的窗户对着他家的大门。胡六叔今年六十多岁了,年轻时家里穷,一直没说上媳妇。听说,前些年胡六叔捡垃圾捡到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女婴,估计蹲在地上玩的小女孩应该就是那个他捡来的小女婴长大了!我暗自思付着孙婶话里的意思,不觉天黑了。

       城市里住惯的人有时会想到乡村过散淡的日子,住久了,又会生出无聊和寂寞。这里没人计较我的面无表情,我也无需在什么人面前端出虚情假意,整个人很轻松,但我还是会时时想起春城,我知道,自己终究要回到那里。

       马婆婆是村子里的老萨满。平时除了帮村子里适龄产妇接生以外,马婆婆还帮人掐算,就是算卦占卜。很多医学上无法治好的疑难杂症,马婆婆能够手到病除。小时候我生了一场伤寒病,连续高烧了好几天,看过我的街坊邻居都说这孩子不中用了,我爹不死心,背着我找到马婆婆,在马婆婆的炕上,我昏睡了三天三夜。三天三夜里,我仿佛腾云驾雾云游仙界了一般,飘啊飘,身边有各种颜色的羽毛,各种颜色的云朵,一会是在大火中烤炙,一会又沉到冰冷的海水里喘不过气。昏迷中,马婆婆穿着五彩的裙袍围着我连跳带唱,咚咚的鼓点让站在黑冷街口的我一时不知所措,马婆婆一双大手死死地把我拽了回来。苏醒后,我的手还被马婆婆攥在手心里。村子里有种说法,死过一回又活过来的小孩会有通灵的特异功能,莫非戴平这个老姑娘激发了我身体里原本就有的特异功能?

       马婆婆家的炕头上供着仙家,屋里常年一股烟火味。马婆婆微微睁着眼睛,口里念念有词,“后岗上的马掌花开了一茬又一茬,五个花瓣六个蕊。”还是当年的马婆婆。小时候,我只觉得马婆婆说话怪,现在反倒喜欢琢磨起马婆婆话里的深意。你很难想象住在闭塞山村里的马婆婆从哪儿得来了未卜先知超能力。我无比沮丧地向马婆婆讲述了我突然落下的怪毛病。听完,马婆婆微微睁开眼睛,目光越过我投向窗外,自言自语道,“原本是好,无端寻累。”我错愕地看着马婆婆,被点了死穴一般。

       从马婆婆家回来的路上,我的电话铃声响了!一直沉浸在马婆婆话里的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电话铃声响了好多声,我才意识到去接电话。我一头雾水地听到电话那头春城报社刘大力急促并带着幸灾乐祸的声音,“你小子跑哪去了?有个女的闹到报社来了,”不用说,一定是“老姑娘”戴平,找不到我,她直接找到了单位,“那个女的说你骗了她,现在又一走了之,要单位给她做主呢!老程可气毁了。今年的精神文明单位估计让这个女的一闹肯定泡汤了!”刘大力虽然想对此时“身陷囹圄”的我表现出同情和关心,可语气中的幸灾乐祸隔着电话屏幕已经呼之欲出了。这小子一定是觉得我这个绊脚石可算是栽了!他的机会来了!

       接完刘大力的电话,我无比沮丧地走进院子。隔着院墙杖子,一眼看到了蹲着地上玩的小姑娘,我好奇地走了过去。小女孩摆弄着几根树枝,拼凑了一个跷跷板。我捡起地上的小石子放在跷跷板上,“坐过跷跷板吗?”我看着小女孩问。“没有。”小女孩挪开我放在上面的小石子。“城里的学校都有跷跷板,很好玩的!”我假装漫不经心地说。小女孩一声不吱,默默地摆弄着手里的树枝,突然,她放下手中的东西,盯着我的眼睛认真地问,“叔叔,人可不可以不长大,就一直这么小”“那怎么可以,孩子都是要长大的。”我看着她说。“可我不想长大,爷爷说大女孩了,放在家里就有人说闲话了。”

       这两天,胡六叔突然决定要把小女孩送到城里的福利院,事情闹到了大队部,成功盖过了我返乡的影响力!

       胡六叔的趴趴房被妞妞收拾得很干净。炕角顶头的地方,胡六叔给妞妞搭了个小铺,白天折叠起来,晚间放平,妞妞睡在上面。姑娘大了爱美爱干净了,妞妞背对着胡六叔洗头发,一动一动的肩膀下耸起了小小的乳房。这几年,妞妞有大姑娘的样子了,胡六叔有时也会不自主的慌乱。胡六叔爱看妞妞的背影,觉着美!六叔吧嗒吧嗒地吸着旱烟,烟丝里里裹上了女人的一丝甜腻,胡六叔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村里胡六叔和小女孩的闲话多了起来。

       村子里男女老少晚饭后喜欢聚到村头大槐树下纳凉聊天。这里也是村子里大事小情的广播站,村子里哪怕谁家死了一只鸡也会在这里发酵传播。孙婶当仁不让地成为了这个民间广播站的“站长”。孙婶和村民们叽叽喳喳地说笑着,一抬眼,看见胡六叔领着小女孩朝这边走来。孙婶眨着眼示意大家不要说话,大家面面相觑极力掩饰着心底的好奇。胡六叔一定是感觉到了人们眼光里的恶意,他皱起眉毛,一声不响地带着小女孩走开了。

       “老牛吃嫩草啊!”孙婶捏着嗓子对着胡六叔的背影怼上了一句。

        人们哄笑起来。远处胡六叔的背影停顿了一下,只一小会儿,就走开了。

       夜色降临,胡六叔家里的灯光昏暗闪烁。小女孩夹着菜送到六叔的嘴里,胡六叔疼爱地抚摸着小女孩的面颊,这一刻,我的特异功能告诉我了全部真相。站在胡六叔家门口,看着祖孙俩,我暗下决心要帮助他们。

       山村裹着夜色安静下来。

       妞妞眼神中的怯弱让我想起了韦二宝。韦二宝和小女孩的年龄差不多,“富二代”韦二宝的起点可能是妞妞努力一生也未必能到达的终点。他们之间长长的差距不是胡六叔能改变的,也不是社会福利院能改善的。想到这里,我不禁黯然神伤,一时间竟忘了自己不会笑的毛病。

       胡六叔已经很老了,被汗水打湿的白头发耷拉在额前。小女孩的到来给孤身一人的胡六叔带来了生活乐趣。这些年,胡六叔费尽心思地让妞妞吃好穿好。妞妞喜欢裙子,胡六叔就到村子里挑鸡粪卖,攒下钱给妞妞买裙子。挑鸡粪是个力气活,六十几岁的人了,牵个小女孩沿村去卖鸡粪,遇到认识胡六叔的老伙计,大家都会多给六叔算点钱,知道一个孤寡老人养活个小女孩有多不易。孩子现在长大了,留不住了!

      “你一个老光棍,带着个小姑娘,哎呦喂!真是好说不好听啊!”孙婶掐腰大骂着,“凭什么还有脸说我占了公用水源!水流拐弯怨我啊!”

       今年天旱,孙婶别住了浇地的水流,水顺势都流进了孙婶家的地里,地势较低的六叔家的地干得裂了缝。六叔拿铁锹挑开水流,孙婶就骂到了家门口。胡六叔气得浑身发抖,眉毛胡子抖在了一块。孙婶的骂声不断而且越来越秽不入耳,小女孩吓得躲在胡六叔的身后,一个劲儿地哭。

       “闭嘴!”胡六叔气得抡起铁锹要打孙婶,大家纷纷过来拉架,这才拉开了情绪激动的两个人。

        胡六叔坐在大队部的椅子上“吧嗒,吧嗒”地抽烟,孙婶这么一闹更坚定了胡六叔送走妞妞的想法。

       “六叔,送走妞妞,您老可就一个人了,多孤独啊!要不村里出一部分钱资助妞妞上学,孩子还是留在您身边吧!”村书记劝着六叔。

       胡六叔掐烟袋的手指一直在抖,几次点烟都没成功。我拿出火机靠近六叔的烟袋,抬眼看到六叔眼角蓄着的泪水,担心我察觉,老人赶紧假装在揉眼睛,“送走吧!送走吧!姑娘家大了,不留了!”一颗浑浊的眼泪掉在六叔的手背上,打个旋,砸在地上。

       胡六叔这几天见到我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老凯!你过来坐坐。”

        “噢!好。”我应声走进胡六叔的屋子。

        “挺忙啊?”

        “没有,没啥事!”

       胡六叔迟疑了一下,小心地问,“听说城里有专门收养孤儿的福利院?”

        “有!”我用余光扫了一眼小女孩,小女孩噘着嘴躲在一边。

        “哦!那里能让孩子上学吗?头疼脑热有人管吗?”胡六叔望着我。

        “能啊,六叔。”

        “那就好!那就好啊!”胡六叔一连应声道。

        “六叔,你真要把妞妞送去福利院啊?”我试探地问了一句。

       “你在城里见识多,帮妮子找个可信的福利院,送走吧!”颤抖的声音出卖了六叔。

         “六叔,其实不一定非要送走孩子。”我小心地说。

        “孩子在我这里吃不好,住不好,唉!送走吧!”胡六叔哽咽了。我想说服胡六叔,他扭过头不再说话了。

        胡六叔执意要送走妞妞,谁劝也不行。

       春城日报社的老总——程磊是个十分有活动能力的场面人,这几年为报社拉了不少扩建资金。当然,除了建了一个不死不活的电子平台以外,报社并没有多大改变,稿费发放也不及时。特异功能让我知晓了程总和李季一的暧昧。李季一不缺情人,报社人尽皆知,没想到的是,她把“窝边草”也划入了“势力范围”。早知道她不好惹,没想到有这么不好惹,有了报社“一把手”撑腰,李季一取代我指日可待!这让仅靠爬格子起家,原本尚可凭借一点机巧应对周旋,这回又让戴平打回原形了的穷秀才的我情何以堪。

       从小在农村长大后来又生活在城里的我最知道钱的重要性。报社一个平台建设投入了几百万,换不来一点预期效果,然后无人打理,就那么一放,浪费得理直气壮!当胡六叔在我面前掏出两万三千六百元钱的时候,我感动的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老凯,这些年我攒了这些钱,都给妞妞带上!到城里妞妞万一有个什么需要,用得上!”

        “六叔……”

       很久没有感动过了。这些年,我对世界处处设防,处处算计,我终究得到了什么?

       我一直偷偷地观察胡六叔和妞妞。胡六叔整日绷着脸,只有在和妞妞说话时才会偶尔露出笑容,这笑容竟十分打动我。此刻,我对自己二十几年来的曲意逢迎厌恶透了!胡六叔对待妞妞的笑容另我感动。躲在角落里的我期待着胡六叔脸上一闪而过的笑容,它让我通体温暖,我模仿着胡六叔,牵动嘴角,笑了出来!

       这几天,我心情大好,面容也和颜悦色起来。山村的田埂坑洼不平,田埂里的小草伸出手来,轻抚我的脚背,我展开双臂,大口呼吸着山村里清新的空气,感到世界真美!生活真美!我走在田埂小路上,迎面看见了马婆婆。听父亲说:马婆婆原本有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儿子,后来不幸夭折了!有人说作为萨满的马婆婆救了村子里很多的孩子才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萨满教崇尚万物有神,神放回一个孩子就要带走一个。马婆婆的儿子溺水去世之后,马婆婆的话就更少了,就是说也只是一句半句。乡亲们都很敬重她。每逢年节,都会让自己的孩子带着自家做的好吃的去看望马婆婆。我得了那场伤寒病的时候正是马婆婆的儿子去世不久的事情,可以想见当时的马婆婆有多么难过。我是无神论者,但我觉得马婆婆或许真的是一个降临到人间治病救人的神仙。多年来,马婆婆一如既往地治病救人,村里谁家孩子生病,哪怕是谁家丢了小牛犊啥的都会找到马婆婆,马婆婆俨然是胡家村的“精神图腾”。

      “马婆婆,我听说小时候死过一次的孩子就会有通灵的本领,我差点死过一次,没准以后我也能治病救人了!”走到马婆婆的身边的我故作神秘地说。马婆婆停下手中的活计,挺直腰,说,“带妞妞回城里吧,只有你能帮助这个孩子!”马婆婆重来惜字如金,按村子里的人说,这是天机!

       混迹春城新闻界二十几年了,热闹起来不觉得怎样,在老家静了几天,突然感到很疲惫。毕业时的豪情如今都淹没在虚情假意、曲意逢迎的日常当中,互相吹捧说假话成了我生活的标签。胡六叔对妞妞的爱,马婆婆“无端寻累”的箴言突然打通了我的“血脉”。 我会笑了!

       我的电话铃声又响了,是戴平打来的。戴平说了很多话,我一句也没记住,我只记得我要带着妞妞回城了,要帮她找个合适的福利院,如果找不到的话,我就带着妞妞,供她读书。我也要结婚,我可能会相信戴平吧,信任别人也是给自己机会。另外,我准备开始研究玄学,这主要是我想了解马婆婆身上的玄机。我并不在意自己是否还能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名利场,也许,我会因此失去很多,不过没关系,胡六叔和马婆婆在我心底装下的对这个世界的善意会一直陪着我走下去。

 

评论信息

  • 张秀云(2019-09-10 15:29:09)

    语言感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