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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衣节里思母亲

金兰仁|34131次浏览|个人主页

        寒风乍起,又到寒衣节。

      “新麻裁出锦衣妆,跪向西南黯神伤”。夜坐晒台,对着老家的方向,缅怀早已过世的父母和亲人。

        家乡没有过寒衣节的习俗,乡亲没有筹办寒衣节的习惯。母亲及家人,注重寒衣节,缘自母亲痛失外公外婆的痛苦经历。

       外公外婆是母亲的养父母,给予母亲短暂的幸福,也留给母亲无尽的思念。当年,外公是乡绅,家境好。独子(舅舅)在府城安家立业,极少回家。于是,殷实又孤单的外公外婆,求抱邻村好友的姑娘(母亲)为养女,为自己准备贴心小棉袄。母亲豆蔻之年,他们选择距家不远、读过书、有手艺的朋友长子(父亲)为婿。爷爷奶奶厚道开明,与外公外婆是世交,父母婚姻,亲上加亲,少有封建礼教束缚。因此,父母婚后两家走动,无婆家与娘家之区别,或在家做事干活,或到外公外婆家嘘寒问暖,外公逢人就说,女儿出嫁与未出嫁一个样,还多了个儿子,家人们过着幸福生活。

       在积贫积弱的年代,老百姓哪里会有长久的幸福日子。1938年夏天,日军波田支队攻破马当要塞,再攻陷府城。同年秋天,将魔爪伸向府城西南三十里的家乡。舅舅是日军追杀对象,外公誓死不与日本人合作,恼羞成怒的日寇和汉奸,将外公外婆捆绑并锁在房子里,浇上汽油,放火焚烧。且鬼子日夜看管,不准救人救火,残酷至极!

       出嫁不久的母亲,在乡邻预警和掩护下,躲过杀身之祸。

       每每说到外公外婆罹难情形,母亲总是不能自已,常常边哭泣,边诉说:“日本鬼子是禽兽!”“大火烧了一整天,三天后,鬼子撤退,余火尚未完全熄灭。砖都烧成渣,事后分不清哪儿是骨灰,哪儿是木烬!”

       失去外公外婆的呵护,母亲内心几近崩溃。每年寒衣节,父母必定祭扫外公外婆,从不间断,表达哀悼和思念。

       父亲在世时由父亲陪伴,父亲过世后由我伴随,整修墓地、行大礼、焚烧纸衣和被褥等生活用品,并且不停念叨:“走时是秋季,冬季可有衣裳?”“天冷多穿衣裳”。

       寒衣节晚,母亲必坐在堂屋,望着外公外婆墓地的方向,不是讲外公外婆的生前一点一滴,就是喃喃地哭诉:“你们在哪儿”“咋不理我”“咋不托梦给我”,思念之切,让人潸然泪下。

       寒衣节成了母亲精神生活中的大事,也因过寒衣节习俗而与众不同。有年,新来的驻村社教工作组长,恰遇准备去祭奠外公外婆的母亲。他初来乍到、不熟悉情况,劝告母亲说,都不过寒衣节,而且“放鞭、送衣”等等,有封建迷信之嫌,不提倡。母亲不辩解,只是流着眼泪讲了自己身世和外公外婆罹难经历。工作组长听后,连说对不起,默然离开。

       是哦,母亲看似迷信的烧纸、送衣服行为,其实承载了她对外公外婆的无尽思念。看似杂乱唠叨,其实内涵了母亲精神寄托。

       乡亲都说母亲孝道,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家里人、邻里都说母亲得到外公外婆的真传,是贤惠、孝顺的嫂子、母亲、婶婶。而我更从母亲如何照顾家庭及亲人的举动中,从母亲给予的温暖里,感受到母爱、亲情。

       儿时,父亲早逝,母亲会同哥姐操持家庭。当年,农民都不富裕,而且置衣买布凭票,穿衣捉襟见肘的窘境,几乎家家都有过,人人都遇到。其情其景,至今历历在目。

       我是幺儿,两个哥哥是连胎,长我近二十岁。姐姐与我不是连胎,也长十多岁。当年流行的“老大穿完传老大,老二穿完继续传”的做法,失灵了。

       为母皆智慧,无奈的母亲只得修改哥姐的旧衣服,解决我穿衣服问题。裁缝师傅不愿改衣服,耽误时间,又不好算工钱。于是,修改衣服,成了母亲必做功课。母亲没有学过缝纫手艺,但认真细致的劲头做出来的针线活儿,不比专业匠人差。一般情况,一件改一件。实在没办法,就几件凑一件。做好以后,用简易熨斗烫平,样子几乎与裁缝做的衣服媲美。而且据我长个子的速度,留有余量,不至于年年改、年年不合适。经她仔细算计,虽然做不到衣服富余,但不会出现“冬衣夏穿”“夏鞋冬穿”“一件衣服穿四季”等当年农村儿童普遍存在的尴尬情形。

       儿时调皮淘气,到处摸爬滚打,极费衣服。母亲为此想了不少招。棉衣之外,做一件外套,既保护了棉衣不至于很快被磨破,又避免经常洗涤棉衣后絮绒结团成块不暖和。做几副袖套轮换,保护易磨损的肘部和袖口。有意在裤子的膝盖、屁股,衣服的衣领、手肘部位,以及袜子脚掌部位,预先缝一块布或加厚一层垫子,待覆盖的布料磨毛磨破后揭下,留下底层还是新的,延长衣服寿命,解决了布票不足的尴尬。如此这般,衣服耐穿了,等到小伙伴同期衣服都穿洞见肉时,我的衣服至少还是半新半旧,引得乡邻夸母亲手巧,争相效仿。

       当然,每年定要做新衣服,无论如何要在大年初一穿上身。她常说,盼过年,要有盼头,而且新年要有新样子。过年的新衣服,就是儿时走亲戚、参加学校活动的“正装”了。每每穿前,母亲总要打理一下,或叠烫裤缝,或整理衣领,穿上后,人都精神好多。可见,母亲虽居乡村,生活清苦,但不沉沦,而且深知予人以礼的礼节,在当年少见。

       为母皆刚,母亲的巧手,让清贫生活充满惬意和笑声。做新衣服时,母亲嘱咐裁缝师傅在裤子两个臀部位置贴上两个装饰性大口袋,名为口袋实为磨籿。在裤子膝盖位置和衣服手肘位置缝上卡通画似的布块,防止衣服裤子磨坏。然后,在口袋或贴布上,或绣几朵花、几圈螺线,或缝上动物模样的布条。经过她设计,普通衣服,变成少见的童装,经过她捯饬,寻常的裤子,变成难得的时装。多缝的布块、线条,丝毫没有违和感,反而觉得新颖、大方、多彩。一如今日磨洞、磨毛、拉缝、明线的时装。

       也许与外公外婆教育有关,母亲穿戴整洁,见不得儿女穿衣破损、凌乱。见线头就会修剪,见破洞必然缝补。而且与众不同,或将破洞用色线织成网,远看似朵花儿。或将开缝绞成线,粗看如饰纹。有时细心地用同色线就着布匹的纹路编织,横纬竖经,几乎看不出曾经缝补过。有时故意在本是完好的衣服贴补一块布,左右对称,让难看的补丁找到伙伴,显得对称美。母亲“简中有礼、素中现雅”的处事风格至今影响还在,亲人们依然奉为做事的准则。

       天下母亲都会倾心照顾儿女。但以自己微薄之力,照顾他人则难能可贵。母亲是长嫂,认为有照顾弟弟妹妹的义务。叔叔婶婶及堂兄弟姐妹也习惯了,将她作为依靠。她会不厌其烦地安排叔叔们,在各自菜地角落里种棉花,用作置办过冬棉絮和棉衣。在换季或孩子出门之前,她不停叮嘱婶婶准备衣服,必要时还会亲自监督。亲自教堂姐结发辫、做布鞋,让她能有持家的技能。与邻居们合伙,纺染粗布,弥补凭票供应的布匹不足。教会邻家年轻媳妇缝补技艺,解决疯长孩子们衣服不足。照顾人多了,形成习惯。每每堂兄弟姐妹到家来,母亲首先会发一些可口的零食,然后就习惯地上下打量他们,接着就会弹弹灰尘、整理衣服和头发,嘴中不停唠叨着,冬问暖夏问热。遇到衣服上有线头、破洞、开缝的地方,会立即拿起针线盒,缝补起来。实在费时,就替换下来,弄好叠好,再差我送去。

       至今想来,母亲缝补衣服的样子,最美、最温馨,是最美的生活画卷:头盘发髻的母亲,身着镶嵌纽襻的中式衣服,戴着老花镜,端坐木凳上。身边围着几个孩子,或倚或坐。母亲左手拿着衣服,右手飞针走线,边说话,边缝补衣服。她不时将针在发丛里划几下,以解缝衣针之涩。不时将衣服在我们身上比划,看是否合身。不时征求孩子们意见,看喜欢什么样式和颜色。不一会儿,破洞没有了,开缝不见了,皱巴的衣服,经她不经意的抻压,变得平整。本是露肉的破衣服,经她拾掇,变得完好。本是埋汰、邋遢的顽童,瞬间变成整洁、精神的少年。

       读中学后,国家逐渐走上高速发展正轨,家境渐渐好起来,母亲也就不用为修改和缝补衣衫操劳。然而,在我读大学第二年,勤劳、朴素、向上的母亲,匆匆追随父亲而去,给我留下来不及报答母恩的遗憾和永远的思念。

    “街头今夜送寒衣,亏欠亲情心自知”。以至于,内心经常臆想,希望有“来生”,可以报答母亲!

 

        二〇二二年寒衣节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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