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弯眉_岁月留痕_文狐网

地上的弯眉

高安侠|3238次浏览|个人主页

       我们在一家公司上班,但我并不认识他。这几天他的名字被人反复提及,认识他的人沉重地叹息:那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说没就没了?
       从别人嘴里我断断续续地知道一些细节,关于他的死亡。
       谁能想到呢?一个那么年轻的生命,死亡来得那么突然。他是一个小站的员工,大学毕业后招聘到我们这个公司。小站很偏远,离县城要一个多小时的路。那天,他和同事在站控室值夜班,夜深了,两个小伙子都有些瞌睡,那个说我给咱们泡茶喝。他说,浓一些,不敢睡过去了。
       陕北的夏夜,入夜犹凉。过了一会儿,他感觉有些凉,不由地缩一缩身子,一抬头却发现窗户开着,就站起来,走过去关窗户,回身的一瞬间,倒在地上。同事以为他滑倒了,忙忙跑过去扶。却怎么也拽不起来。
       没有任何先兆,之前他俩还说说笑笑的,就那么一刹那。他的同事反复向领导或者其他人复述这些细节,大家在这些细节里仔细咂摸,企图找出蛛丝马迹,哪怕一点点。
       但是,没有。
       一个健康而年轻的生命,怎么说没就没了?医生也叹气摇头。大家只能猜测,而这种无根由的猜测又让事件陷入一片混沌。在众人琐细的谈论中,他却渐渐鲜活起来。
       他前年刚刚参加工作,不同的是,很多同龄人从大学的象牙塔里走出来以后,进入那些山沟里的小站,大多流露出深深的失望。我们这个企业很多场站都在山沟沟里,远离繁华的城市。但他很喜欢这份工作,常常在电话里和远在湖北某县的母亲述说对工作的热爱。“妈妈,我可喜欢我的工作了。这里的人对我都很好。这里的饭也好吃,我都吃胖了呢。”他的母亲缓慢地对我们转述他的话。年近半百的她,几乎一夜花白了头发,语气却很平静。在场的人眼睛里泪花在转,她却没有一滴泪。
       喜欢自己的工作是不假。小站的站长说:他干工作从来都是非常认真的,说个实话,现在这帮年轻人里可真不多见。好几次,我发现下班了大家都走了,他还在那里干活。
       小站实行倒班制,干十天休十天,休假的日子里,他要赶回湖北,在某大学攻读研究生。母亲说,孩子每月挣的钱除了寄回来一部分给我们,其他大概都花在学业上了。小站的人也说,这个年轻人不一样,下了班不打游戏,不喝酒下馆子,总是埋头在书里面。
       他还给父母说,这里的人对我都很好,饭也好吃。是真的吗?一年前,他曾患肺结核,出院时病灶已经钙化,医生说已经过了传染期,可以上班了。可是,等待他的是众人的白眼和敌视。在饭厅的桌子上,同事们一看见他,立即变了脸色,端起碗就走,一张偌大的桌子,顷刻光光,只剩下他尴尬地独自用餐。他小心地将自己的碗筷与大家隔开,但是,只要一转身,别人立刻就会把碗筷扔进垃圾筐哗啦一声,刺破耳膜。
       有人给向上反映,坚决不允许他上班,理由是害怕传染。站长专门召开会议,反复强调,这个病已经过了传染期,大家用不着惶恐,但是无济于事,一种敌对的情绪似乎在暗暗增长,无形中影响着大家。在嘁嘁喳喳的议论声中,他选择了调离,离开了原来的小站。这个名字叫做白鹤坪的小站是他的新家,一切都将重新开始,他将作为一个正常人回到人群。
       死亡,让他从众人中显现出来,有如一滴水从海洋离析出来。人们忽然发现,身边有这样一个优秀的同事,大家纷纷想起他的好,就连那些厌弃他的人也禁不住悔恨,想起他那隐忍的眼神,歉疚的表情,勤快的身影,念起他那么多的好。但是,一切都晚了。
       我每天上下班都走过一条青砖小街,看见总有些鲜绿的叶子凋零于地,像画在地上的弯眉。过往的许多脚踩在上面,一些泥泞和污渍便沾在细长的叶片上,几经反复踩踏,鲜活多汁的叶子就零落成泥。那个二十多岁的生命就像这凋落的叶子,让人无比怜惜。我不知道该怎么纪念那个不曾谋面的年轻同事,所以写下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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