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大妈返乡记_家国情怀_文狐网

中国大妈返乡记

邱明|11728次浏览|个人主页

       离开家乡30年了,虽然之前回去过几次,但都是宅在家里陪着父母,特别是母亲,寸步不离,一个错眼看不见,便很是焦急,前院后院地寻;而我,发现几年不见,母亲竟真的老了。所以我就一直宅着,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想短短几周,尽数用来陪父母,因此,并不知道我的家乡有多大的变化。直到这次返乡,真是跌破眼镜,虽然我没有眼镜。

 

中国大妈

 

       我们先到了香港,下了飞机,在机场镜子里看看自己,发现我真是标准的“中国大妈”。虽然看护照我是洋大妈,但是看脸,我就是地地道道的中国大妈。网上看了很多,对中国大妈风评不好,据说香港人也很排斥和鄙视中国大妈。我又不能把护照贴在脑门上,求人验明洋大妈的正身,因此做好了被骂的准备。

       然而,在港5天,一直被礼遇着,与洛杉矶之大不同处,乃是步行极多,香港男女老幼,90%以上着球鞋,时髦的语言是旅游鞋。我的残腿,走多了便有些力不从心,行人往往礼让于我,当我说我行慢,请对方先行,总会得到一声“谢”。

       遇交流不畅时,我告知“不识听”,问可否讲英文,无论“可”与否都是客气微笑以对,并无半点怠慢。

        一天傍晚,街边的店铺已然掌灯,路上便越显得黑,行在路上,分外注意脚下,竟发现有老鼠堂而皇之地陪在身边散步,我不禁惊叫起来,自然就惊到了路人,知道了缘由,大家笑道:“不妨,莫惊。”倒显得我大惊小怪了。

       后来,我到了北京,见到了很多中国大妈,觉得中国大妈与美国大妈区别并不大,只不过中国大妈年轻一些,美国人50~60岁,尚属年轻,超短裙、短裤、浓艳妆亦是平常。65岁方可拿老人医保、67岁才退休,也有工作到100岁也不退休的,称呼一概为“young lady”;即使讲中文,也一概以“小姐”最多感觉相当老了,不好意思称呼“小姐”便以“姐”来称呼。而中国国内的女人50多岁就退休了,就被称为“老人家”了。因为年纪尚轻,所以中国大妈精力比较旺盛,多余的精力,除了宣泄在广场上载歌载舞之外,就是关心周围的人和事,所谓的“管闲事”。但是中国大妈之善良不输任何其它国家。

       在北京,多乘地铁和公共汽车,公共汽车上车脚踏板比较高,我的伤脚无力,总会有大妈们“籀”我一把,帮我上车,上了车也常有人让座,甚至看起来比我还大妈的大妈也会让座给我,我就不好意思:“呦,怎麼能让您给我让座呢?”

      “没事,踏实坐着! 都不易!”

       在国外只要提到中国大妈,必是无知、不知羞耻、不懂礼貌,贪图小利,只知道碰瓷儿,我也常常以自己的“大妈相”自惭形秽。……相比之下,被让座的我,倒是觉得自己偏执,狭隘的厉害,心中有些羞愧。

       大妈买东西有点矫情,挑拣、图便宜。其实,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美国老太太一样矫情、挑拣,不厌其烦地一张一张收集coupon,到了收银台,再不厌其烦地一张张拿来扫描。遇到免费品,都会兴高采烈地拿一份,并得意地眉开眼笑,大妈,中国美国都一样。给自己买,将就,不挑捡,能用就行。给儿孙们买,讲究,必得好的。美国大妈也是一样的。节俭待自己,宽奢待儿孙,大约全世界大妈皆然。

       有一次,我去超市,看见黄瓜是极好的,顶花带刺儿,洛杉矶超市里没有,于是选了几根,到了收银处,收银员说我没有称,让我去称了再回来。我问,在哪里称,答:“卖菜的地方。”我向卖菜的地方走过去,没看见,问一位上货的服务员,那可是个小伙子呢:“请问,在哪里称?”

       答:“在称的地方称。”

       问:“称的地方在哪?”

       答:“有称的地方称。”

        “说绕口令呢!我还不知道在有称的地方称?称在哪呢?!”我很不爽。

       “来来,我告诉您!”一位大妈拉着我就走,虽说我差点被她拉个跟头,可我还是感谢她。这就是中国大妈,热心肠。

       地铁车站离我家走路差不多两站地,按理说不远,可是我这腿脚,越走越辛苦。形象就有点“有碍观瞻”了。身旁路过一老一小,听称呼是姥姥和外孙女,姥姥的手拉车里,放着孩子的双肩背书包。两个人耳语了一阵,一起看我。我便有些赧然,尬笑着放慢了脚步,让她们走到前面去。可是没走几步,她们停了下来,那个姥姥等我走近了,说:“看您岁数也不大,这腿脚怎么……” 

       我笑笑说:“您这是接孩子放学啊?”

       姥姥说:“啊,我外孙女!”

       这个时候,我就要过了马路了,虽然对于陌生人询问隐私,已经很不习惯了,但我还是客客气气地说:“我刚学走路。”

       看到对方愕然的表情,我说:“我发育得晚。”我当然知道可能得罪了对方,而此时我已经过完了马路,为了缓和一下,我才说,“我左腿骨折,长好了,刚学走路。”

       我之所以不在过马路前说,是怕好心的大妈和小孩非要扶我过马路,相声里都这麽说。那就太尴尬、太难看了。

 

手机文化

 

       手机最早是哪国发明的,我没考察过,可是手机介入人民生活最深的,依我看,非中国莫属。中国人几乎分分钟离不开手机,从起床到睡觉,没有手机恐怕没法生活,做生意必得手机,无论消费者还是商家皆然,微商俯仰皆是;吃饭,离不开手机,定位、点餐、外卖……出行离不开手机,交流更离不开手机。地铁上、公交车上,非常安静,除了我的几个孩子唧唧呱呱讲英文之外,周围几乎没人说话,90%的人都在看手机,倒是避免了无聊之中大眼瞪小眼的尴尬。有些人甚至不用扶着扶手,双手玩手机还能在车厢里稳稳地站着。这本事,怕也是非一日之功啊!

       我也有点受影响,毕竟有手机是非常方便的,我的手机是美国公司的,回国之后,有WIFI的地方使用没有问题,可一出家门,没有了网,流量也不好用,就是抓耳挠腮地难受。有一天,家里人都去上班,我在家一直看手机,偶一抬头,发现天已经暗下来了,我一天没吃没喝,看了一天手机,竟然眼睛无法聚焦了,看什麽都是模糊的。我说下楼去溜达溜达,放松一下眼睛吧。一出院门,对面来了一辆车,听声音是摩托车,我看见车前面四个圆圈套着,就说:“奥迪还有摩托车款的?”

       北京人特别喜欢搭下茬,这在美国是难得看见的,旁边一个行人搭了一句:“瞧您这眼神!”

        等那辆“奥迪”摩托开近了,我才看见,那是人家的车头灯,外面有一个圈,我这看手机看疲劳的眼睛,无法聚焦,看成了一串圆圈,就成了奥迪了。

       在北京,与人聊天,无论有什么疑问,大家不约而同地拿出手机查找。

       有一天我洛杉矶的朋友托我买药,他痛风,家庭医生开的药副作用很大,吃了一次整个脸肿成了猪头阿三,医生也说,没有其他可以替代的药,只能饮食控制,所以他托我回国看看有没有特效药。我到家门口不远处的一间药房,营业员小姐趴在柜台上玩手机,看到我进来,很热情,有问必答。问到痛风,说只有秋水仙碱是特效药。我问她:“有否副作用?”

       斩钉截铁地说:“没有,绝对没有!秋水仙碱是唯一特效药!”

        我说:“我看武侠小说,秋水仙碱是剧毒啊!”

        她说:“阿姨,武侠小说您也信啊!”看来中国大妈的无知在我身上一览无余了。

        说着,她拿出手机,说:“不信,您上网查查!”片刻,她把手机揣兜里了,说,“您信我就是了!”

        这演技也太差了点吧,我拿出自己的手机一看,“网络不能用”查不了,我也演一回吧:“我这是要带回美国去的,一两瓶肯定不行,我要十瓶,不,二十瓶!”

       她说:“呦,这店里还真没备这麽多,要不,您等一会,我去库房取货。”

       她一离开,我麻溜地跑回家,手机上网,一查,秋水仙碱确实是治疗痛风的特效药,但是有毒,有极强的副作用,特别是对心脏不好。我的那个朋友也有心脏病,如果真给他带回去秋水仙碱,可能会要了他的命呢。

       我回去对那位营业员说:“人命关天,你可不能不诚实啊!”

       她叹了口气说:“唉!手机!”

       我说:“有人爱有人恨吧?”

 

老人福利

 

       都说美国老年人福利好,不过如果靠社会安全局微薄的退休金,恐怕很多人永远都不能退休,老年人医疗保险在加州是“红蓝卡”自己支付20%,美国的医疗费用,极其昂贵,20%其实那就是天文数字。比如我有眩晕症,犯病了送医院,住了两天,没查出什麽病,出院了,费用是$2.8万!自付20%,那就是$5600!所以大部分老年人,需要购买补足计划,或者申请免费医疗卡,即白卡。但是白卡要求你不能有收入,银行里的存款不能超过某一额度,否则就会立即取消白卡资格。为此,甚至有些老人不得不靠离婚来保住白卡。

       我也常常看到一些朋友会把国内的老人接到美国来,说美国的福利比较好。其实也就是做一些手脚,让老人名下没有收入和财产,再申请白卡,可以享受免费医疗。但是我知道有一件事,是非常伤脑筋的,中国人历来讲“养儿防老”,同时就衍生出“久病床前无孝子”的说法,美国年轻人根本不认为应该赡养老年人。中国人讲抚养孩子、赡养老人,美国根本就没有“赡养“这个词。因此在美国就有一种服务,叫“长期护理”,是对于生活不能自理的人的照顾服务。但是其费用之高,超乎你的想象。因此才会有“长期护理保险”的险种,就是说只要购买长期护理保险,在某一个阶段之内,护理费用由保险公司支付。美国大妈从来不抱怨子女不孝,他们的文化里没有“孝”的概念。中国老人怨的比较多,因为他们对儿女抱的希望大,美国老人靠自己、靠政府,所以他们不“怨”。有些人认为美国的这种生活观好,但是我却觉非常同情美国老人特别是“美国大妈”们,正是因为对子女没有要求,因此亲情淡薄,我婆婆晚年独居,我先生、我的大姑姐,除了感恩节、圣诞节,几乎从来不去看望她,当然,他们知道母亲衣食无忧,所以放心。但是他们很少考虑母亲的孤独、寂寞,倒是只有我这个中国媳妇,每周末带着她的孙子去看望她,平时上班,每天下了班一定给她打一通电话,其实就是担心她独居,怕她有什麽特别的需要,或者出什么以外。问候一下,聊聊天,听她的声音,身体还好,也就放心了。以至于那些年,她视我为珍宝,对我非常好。所以,我还是觉得中国人的“孝”是最有人情味的。

       这次回到北京,听说公交、地铁、某些餐厅老人都比成年人便宜很多,公园、博物馆则完全免费。我的姐姐姐夫已经搬进老人公寓“太阳城”居住了,本来也邀请我去探访,只是时间太紧,没有去成。据说各种设施十分完备,游泳、温泉、等服务,方便舒服而且廉价,他们夫妻觉得很满足。医疗保险报销90%的药费,包括保健品,枸杞、桂圆、银耳、三七粉……几千元退休金就很好用了。倒不像我的美国朋友多存几块钱或者老婆多赚了一块钱,就担心失去白卡。这样说来,还是中国大妈活得滋润些呢!

       但是,长期护理的问题,始终是很多国家和地区的难题。

       这次回来,正值我的弟弟罹患重病,弟妹和侄女奔波于医院和家之间,还有外孙面临中考,孩子忙得焦头烂额,疲惫不堪。请一位男护工,才能暂时休息一会,但费用不能报销,价格不菲。而侄女还因常常请假照顾父亲而失去了工作。这种事情,美国子女做不出来,为了父母牺牲自己的生活,并不被推崇。但是在美国的华人,大多数是永远不会置父母于不顾的。他们中很多人是会购买长期护理保险的。

       回到美国之后,我告诉自己,也告诉每一个身边的朋友:“好好爱惜自己,对自己好一点,让自己健健康康、硬硬朗朗的,真的不是为了自己,真真的是为了自己挚爱的孩子们啊!”

       在中国,我听说了一种模式,即“老人能量银行”,这个可以有效地解放孩子们,减轻他们的负担。当你还有行为能力时,你为不能自理的人服务,把你付出的时间存进你的能量银行,一旦你需要,可以无偿得到其他人的照顾。如果你的时间没有用完,最后还可以兑换成现金。比如,我听说,有一位音乐老师,为一个合唱团服务,他每工作一小时,可以从每位团员处,取得一小时能量,他很快就存了很多能量,后来他申请支取他的能量办一场自己作品的专场演出,并且真的一分钱不花,就办成了,实现了他最后的梦想。

       也许中国的社会福利系统还不很完善,但是30年前我出国时的忧虑,比如企业单位退休福利、比如公费医疗、比如独生子女如何照顾4位老人等等,如今一切都在慢慢完善之中,虽然保险体系还非常初级,但是也正在慢慢地与世界接轨,大部分人对于保险的接受和认可度,甚至比美国还要高。在美国推销保险就是非常辛苦的工作,因为美国大妈也很固执,很多人并不认可保险,中国大妈似乎更愿意接受这些新鲜的事物呢。

 

青少年

 

       我读书的时候,完美主义、理想主义的意识非常普遍。不仅不懂什麽早恋、暴力、色情,而且同学聚在一起,谈的都是学习、工作、理想,最没出息的也就是谈谈吃喝。这次回去,近距离地接触了姐姐弟弟的外孙、外孙女,这才知道,如今的中国青少年,与我们,真不可同日而语。智商之高,见识之深,眼界之广阔,真真地令我自叹弗如!

       第一次让我刮目相看的孩子,是飞机上一个6、7岁的男孩子。众所周知,凡飞机起飞和降落,都会要求乘客调直座椅靠背,但是这天,有一位男乘客,就是不肯调直,无论乘务员怎麼说,就是不肯,他说自己晕飞机,坐直了很难受,乘务员反复强调这是规定,必须执行,还是不能说服他。这时候有一个小男孩,对乘务员说:“阿姨,说服别人的时候,用利益比用规定好。”

       乘务员说:“调直座椅有什麽利益可言?”

       孩子走到那位男乘客跟前,说:“叔叔,调直座椅靠背,是为您的安全着想。如果靠背向后倾斜,您的颈椎得不到支撑,起飞和降落中的大幅度摇晃,会使您的颈椎受伤,严重的可能导致高位截瘫甚至危及生命。”

       说完话他从容地回到自己的座位,那位男士也乖乖地调直了座椅。几位乘务员觉得这个孩子太可爱、太聪明了,就悄悄地问他:“你说的是真的吗?”

       男孩子笑着说:“不然呢?为什麽规定要调直椅背啊!”

       我弟弟的外孙,摊上一位虎妈,管得很严。尽管我侄女和她丈夫不缺钱,给孩子的零花钱却很有限。但是孩子并不抱怨,他发现有零花钱的孩子,爱买零食,就把他们爱吃的零食记录下来,然后向一位父母做食品批发生意的孩子订货,拿到批发价的货,用比商店零售价略低的价钱,卖给同学们。生意好得不得了,不管是他这个年级的,还是其他年级的,都找他买零食。后来他觉得太浪费时间,就稍稍加一点钱,再批发给别的同学,每天只用十几分钟就做完生意了,虽然赚得少了一点,可是省了很多时间。完全不耽误学习。我听了,觉得不可思议。做生意真的是有天赋的;他的虎妈不许他玩手机,他看别的同学都有手机,羡慕得不得了,于是自己把附近的手机店全都转遍了,每天偷偷地计算,最后确定了一款性价比最高的,花了¥800买了回来。玩了没几天,被妈妈发现了,问他哪来的钱买手机,他才说出自己赚钱的道道。爸爸、妈妈、姥爷都很吃惊,孩子买这个手机,合理、合法啊!不过,妈妈还是逼着他去退了手机;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让买手机,孩子买了充电宝,给手机没电的同学充电,换取玩手机的时间,妈妈问他:“你都没有手机,买这麽多充电宝干嘛?”

       “我给同学手机充电,交换玩手机的时间。”

       我的侄女这才意识到,手机对孩子有多重要,孩子多渴望有一只手机。这才同意给他买了手机,但是限制使用手机的时间,这对孩子来讲,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我姐姐的外孙女,摊上的是猫妈。从小姥姥和妈妈争着娇宠这个宝贝。可惜孩子不领情,总觉得自己没有被善待,说话从来没有好气,我忍不住说她对大人讲话没礼貌,她看我的眼神就充满了戾气,怪吓人的。

       孩子年仅15岁,考不上高中,家里卖了房子供她上了私立学校。周末回家,非要去夜店,妈妈不同意,她就偷偷跑了,浓妆艳抹的。我外甥女找不到她,急得快疯了,怕她被坏人绑了去卖器官,于是报警,中国的警察真好,一般15、16岁的少年晚上不回家,在美国报警,警察是不会管的,要24小时以后才能立案。可是在北京,我们那片的街道派出所马上联系了刑警队,在夜店找到了这个孩子,仅用了几个小时,效率也值得称赞。警察叔叔苦口婆心教育了一番,把孩子送回了家。她一回家就要求妈妈送她出国上学,我姐姐已经住进了老人公寓了,家里没有房子可卖了。我对外甥女说:“慈母多败儿,这下,你怎麽办?”

       她无可奈何地说:“这个孩子,废了!你说,让她出国上学,能不能变好?”

       按理说,15岁还应该有挽救的机会的,只是我却也不乐观,美国的小留学生,问题也不少,好的好上天,不好的一辈子都毁了的也有。况且我外甥生女是一位单亲妈妈,收入也不是很高,孩子出国上学,钱谁出呢?已经没有房子可卖了,对孩子还是任由她予取予求。我无语。

       青少年的教育,对于中国,以致全世界,都是一个大课题。不过,总的来讲,我感觉中国的青少年,比我们那个年代,聪明得多、成熟得多、懂的也多。

 

交通和卫生

 

       出国以后,听到的最多的,就是对中国的卫生和交通秩序的批评:“厕所脏得踏不进脚,满地垃圾和痰迹,马路上汽车、自行车、行人搅成一团,汽车喇叭鸣得山响,根本没人在意……”。

       这次回到北京,我最注意的就是脚下,生怕踩到痰迹,但是可以说我看到的痰迹少之又少,一个月之中,大约有一两次;垃圾也很少,公共厕所有专人管理,大多也提供厕纸,其干净程度与美国的公共场所相差不多。特别是每走一段距离,就会看到身着橙色或者绿色有反光带制服的清洁工人。不停地清除垃圾,我每次路过,都会说:“您辛苦了!”

       他们全都是一样,露出有点害羞的微笑说:“不辛苦!”

       也许中国很多人还没有学会对环卫工人道辛苦吧,所以尽管天气寒冷,或者酷热,他们真的很辛苦,理应得到尊重和感激,但是遇到这种问候,他们全都觉得有点害羞。

       这些天,我没有看到一个乱扔垃圾的人,包括孩子,都是拿着废纸和果皮,找到垃圾箱才扔。我感觉特别欣慰。

       网上传的吓死人的雾霾,我这一个月较少看到,蓝天白云也常常见的,我相信,大力治霾也一定是有成效的。其实过去我上学的时候,春天的风沙一直很严重,地理课上说,是黄土高原吹过来的,所以我们入少先队的时候,每人要种一棵树。现在不知道孩子们是不是还会到燕山山脉处植树了。如果这个传统一直在,将会是子孙万代的福祉。

       交通倒是值得说一说,堵车状况比起前几年,似乎不那么严重了,如果乘地铁,基本上不用忧虑堵车,只是有可能上不去,只能等下一趟。记得过去上班上学挤公共汽车,售票员要在后面用力推,个子小的同学,挤得脚都不能沾地。有时候等好几辆车都挤不上去,好不容易等到一辆车,门一开,掉下来两个,再也挤不回去了。那我们等车的,就更没希望了。现在地铁也好、公共汽车也好,即便是比较拥挤的时候,也还可以转身。像我这种带点残疾的大妈,还常常可以有个座位。有时候不想走路,就打车。滴滴出行和美国的UBER差不多,手机APP叫车,车子型号颜色,目前走到哪里,还有多久可到,都会随时有位置显示,与美国的UBER没什麽区别。不过如果临时起意想要在路边招手叫车,通常会比过去困难一些。但是人人都推荐的高德地图却非常好用,如果你选择乘坐公交车,步行的部分,会指示你使用共享自行车,由于语言的变迁,现在很多北京人也学南方人,称之为“共享单车”。这共享单车之普及、之方便令我叹为观止,我试用了一次,感觉特别好,看见就用,随时换乘其他交通工具,也不再惦记回来取车;如果你选择出租汽车,可以用高德地图的功能叫车;如果选择自己开车,除了指路之外,最好玩的是,会告诉你前方几百米处有监控,提醒你注意车速,还会说:“右边车道有车辆汇入,请注意安全。”坐在车上感觉很贴心。

       过去常常让外国人头疼的乱过马路的现象,基本不存在了。在香港依照行人红绿灯指示过马路,和美国区别不大。到了北京,我这个返乡的中国大妈有一点晕菜、懵圈。比如,一群人静静地等红绿灯,可是忽然大家就一起开始过马路了,明明行人指示灯还是红灯呢。他们一个个气定神闲、毫无任何车辆干扰地、不慌不忙地过去了。我傻傻地等到了绿灯,可是这马路过得是惊心动魄。因为交通红灯下,直行车停了,左转弯和右转弯的车全都过来了,我这个过马路的顾此不及彼,扭来扭去,跳来跳去地过了马路,迈上了人行道还是惊魂未定。我就一直不明白,那些人是怎麼知道什麽时机是最佳的过马路时机的。

       众所周知,北京人热心肠儿,有陌生人问路,必是东南西北、胡同名字、显眼的地标,有条不紊地说明白。过去有笑话说,北京人睡觉,老伴儿说:“你转过去!”

       问:“转哪去?”

       答:“脸朝东!”

       就是说北京人方向感特别强。

       现在可大不一样了,由于变化太大,我到了北京,出了家门就不认识路了。有一天我下公共汽车下错了站,但是明白应该往东走才能到家。我看到一位环卫工人,道了辛苦之后,就说:“对不起,问个事,哪边是东啊?”

       根据他指的方向,我走了20分钟,越走越不对劲,路边的商店、民房都非常陌生,问了几个路人,两个说前边,两个说后边,还有说左边、右边的。想起来小时候,我爸爸这个上海人,给我们指路,“碰鼻子左拐,碰鼻子右拐”,可想而知,我问的行人,都不是北京本地人。后来我见到一辆警车停在路边,我想,问警察应该错不了,过去不是说,有困难找警察吗?于是过去轻叩警车车窗,里面两位警察叔叔,一位在打电话,冲着我指了指手机。我点点头,看向另一位警察叔叔,他在划手机,我说:“对不起,请问……”

       只见他眼睛盯着手机,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是不让我问,还是对手机有什麽不满,就又说了一次:“对不起……”他还是对着手机摇了摇头。

       我决定不再打搅警察叔叔了,他们帮助群众解决困难,实在太忙了。

       我真的不知该何去何从,忽然看见一个不知是什麽单位,门口有一位年轻人,穿着制服,笔管条直地站着。很像我年轻时在部队站军姿,旁边有一牌子,上书:“新保安上岗,敬请配合”

       这笔管条直让我觉得亲切,我试探性地走近他,他一言不发看着我,我说:“孩子,我就是想问问,哪边是东。”

       他四下望了望,脸上也有些困惑,显然他也不知道,不过他还是想帮我的:“您要去哪啊?”

       我怕说家里地址,会把他说晕了,就说了我家附近银行的名字,他点点头,一一说明碰见哪条路左转,碰见哪条路右转,在哪条路和哪条路交口就看见那银行了。我问他:“交叉路口的哪边,东南角、西南角、东北角还是西北角?”看着他一脸疑惑,让我问晕菜了。我知道了,这孩子不是北京本地人,也真难为他,对附近的地理如此熟悉,而且对我这个贫嘴的大妈如此不厌其烦,所以我决定不再难为他了。笑着说:“谢谢你孩子。我喜欢你这个笔管条直的军姿。”

       “不客气!”他有些害羞地说。

       北京的那些环卫工人和这些笔管条直的小保安,大多是从外地来的,不知道北京的东南西北,但是他们默默地不辞辛苦地付出,仅仅得到一两句感谢的话语,就会有些不知所措,我真心希望每天都看得见他们劳动的北京老乡们,多给他们道一句“辛苦”、说一声“谢谢”。这应该是中国的传统吧,至少在我的记忆中,老北京人是这样的。

 

刘姥姥看北京

 

       中国大妈怎么变成刘姥姥的。

       到了北京,老朋友胡玫的电影《红楼梦》刚刚杀青,有一点时间可以聊聊天,吃吃饭了。一日,她约我去参加一个公司的招待酒会,一到现场,看到一片俊男美女,一个个花儿、朵儿似的,想起刘姥姥的话“神仙似的人物”,就自觉给自己定位“刘姥姥”。

        刘姥姥进北京,还真是出了几次糗。

       有一天,走得累了,想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喝点什么。进到一个餐馆,装潢、摆设都挺豪华的,可是抬眼一看匾,上书三个大字《孙二娘》!要不说我是刘姥姥呢,就是没见识,我见一位厨师打扮的人走出来,我就问他:“你们真卖人肉包子吗?”只见那人先是满脸疑惑,后来见我指着“孙二娘”三个字,他的眼睛就瞪起来了,我不等他开口,站起身来,拔腿就跑,生怕跑慢了,下一分钟就真成了人肉包子了……  跑了一段路,见没有人追我,我也瘸得不像样了,这才放慢脚步。人是不作不死,也是我这个刘姥姥作死,看见一个商店,“指鹿为马”,我就纳了闷了,这是卖什麽的呢?

       我走进去就问:“你们老板是叫赵高吗?”结果招来又一次横眉冷对,我马上说,“对不起,走错了!”

       狼狈出逃,到底好奇心也没得到满足,不知道“指鹿为马”是干嘛的,该不会是教人如何拍马屁、如何混官场的地方吧?刘姥姥看不明白。

       胡玫荣任北京电影学院客座教授,请我去观礼,并放映她监制的一部相当另类的片子,青年导演许磊导演、胡玫监制的《天上的孩子》,接地气、草根之外,整部片子80几个镜头,全部都是一镜到底,从头至尾,没有一点音乐。我是做过电影评论的,确实觉得这部片子非常特别。人们说电影好看,有视觉上的好看,比如好莱坞的《星球大战》、《阿凡达》;有故事好看,让人跟着哭、跟着笑、从头到尾揪着心;也有一种电影,像《天上的孩子》,你可能不会觉得好看,但是看过之后,你不想说话,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想点什么。

       每天看微信,最多的还是娱乐八卦,常常觉得,有一种怪现象,就是如今的女演员不仅越来越相像,甚至到了分不清谁是谁,谁演过谁的地步,而且行事做派越来越男性化。常常看到的是,一群下巴尖尖、眼睛大大、身材窈窕长相相似到如同一母同胞的美女,生扑同样是下巴尖尖、眼睛大大、皮肤白皙、文文静静的小娘炮!像西游记里的《女儿国》似的。国内的影视阴盛阳衰到如此地步!胡玫的慧眼令我佩服。能有一位真男人在女儿国里挺身而出,使觀眾看慣了拼颜值,飆演技的眼睛,看到了撥開姹紫嫣紅之後的那片質樸的,卻被忽略已久的土地,那才是花紅柳綠們應該紮根的地方。

 

生活方便

 

       多年没有回国,过了几十年“洋生活”,回到北京真成了“土包子”了。在美国,“生活自理”要求其实挺高的,应该说是事无巨细必亲躬。在洛杉矶也订餐,但是订了之后,要开车去取,餐馆送外卖的事,除了披萨之外,几乎看不见了。甚至有在美国居住多年的人,定披萨也要去亲取。可是在北京,早上起床就打开手机订餐,洗漱完毕,早餐热腾腾地送到家。就连饮用水,也可以在手机上订,半小时就送到家门口,什麽牛奶、酸奶、甚至咸菜,都有人送到家。我这里啧啧称奇,家人却哼哼地笑我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全没见识,土得掉渣。

       出行手机打车、共享单车点随处可见,走累了骑车,回家也不需要把车搬回家,更不用担心丢车。英文的普及程度,比想得到的高很多,有一些原来觉得不知道如何用中文表达的意思,说英文,绝对不会有人对你说:“说人话!”

       比如PK,OK,Out,Low一类的意思,几乎变成了日常中文用语了。

       在北京生活真是方便,我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怎么形成的,但是在过去我们拼命学雷锋、提倡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年代,都没有这麽周到。

        我有一本书想要送给一个好朋友,原来讲好行前来取,不料他生病了,来不了。我要了他的地址,准备寄给他。正当我准备出门上邮局时,外甥女问我:“小姨,你去哪?”

       我说去邮局寄书,她说:“那多麻烦啊!”

       她要了我的地址,用手机鼓捣了一阵。两个小时之后,就有人敲门,说来取东西。我说还没包装呢。对方说,他已经准备好了。我说还没写地址呢,他把打印好的label 交给我让我核对。然后带着东西就走了。数小时后,就有短信发回,XX送的、XX签收的。我问我的朋友,他说没收到,我把短信发给他,他立刻找到签收人,回信说,因为自己生病,昏睡,快递员请别人签收的。想想我在美国,要么到邮局排长队,要么查华人工商,找快递公司,赶在人家上班时间,开车过去,有时候东西很重,也没有人帮忙搬,只有独自落泪的份。

       在洛杉矶,身边的朋友,还是经常提到文革中受的苦,难以释怀。我回到祖国一看,几十年的努力,文革的伤痛虽然还留在记忆中,但是在生活中正在一点一滴地被抹平。大家想得最多的,并不是控诉和声讨,而是改进和新的作为。

       中国大妈接受新事物、跟随新科技的速度,事实上远远超过任何其他国家的大妈。她们真的不是无知和低俗的代名词,她们其实是一群充满活力、热爱生活、勤劳善良的人。我喜欢她们,喜欢香港、更喜欢我的故乡—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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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田青(2019-12-09 14:12:55)

    大妈们“籀”我一把, 籀字念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