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母亲的端午
郭光明|2476次浏览|个人主页
文/郭光明
母亲是个乡下女人,念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但嫁给我父亲以后,念过的书都剪成了鞋样子,曾经识过的几个方块字,也早早地还给了先生,但每年的端午,她是记得的。尽管她不懂《离骚》,也不知《九歌》。
农历的五月,正是布谷鸟催收催种的时候。你想呀,布谷鸟都来催熟催种了,乡下人还能闲得住?闲不住的乡下人眼看着麦芒一天“炸”开一天,也就一天紧似一天地忙活起来,忙活的似乎忘了时辰。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母亲是随着布谷鸟的清脆鸣声,天不亮就要下地割麦,月亮爬到树梢还要磨镰。尽管如此,每年的端午,她都记得。只是那个时候的端午,母亲是提前准备的。
端午的前一天,母亲傍晚收工,她在回家的路上,都会薅上一把艾草。艾草,北方的一种野生植物,生长在近水向阳的畦埂堰边。虽然它在我的老家随处可见,但少有人拨上一棵、薅上一把。尽管它是平喘镇咳、祛痰清炎的中草良药。只有买不起滴滴畏的,才会拽上一根两根的,晾干后用来熏蚊子。但是,母亲薅把艾草回家,不是用来熏蚊子的,她说是用来驱邪避祟的。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的老家屋檐下、门框上,一年到头还插着三五根干枯的艾草。那是母亲在端午那天的一早插上的。
除了插艾草,母亲还要用艾草煮上几只鸡蛋。尽管那几只鸡蛋,能去供销社换回一包盐。母亲这样的习俗,也“传染”给了我,每逢端午,我也要煮上几只与艾草一起煮熟的鸡蛋,只是艾草是我买来的,不是母亲薅来的。
母亲的端午,粽子是不可缺少的,用她的话说:一年才一个端午,咋得也要想办法让孩子们吃上个粽子。
吃上个粽子,还不简单?也许有人会是这样说,但在四十多年前,不是母亲想办法,我是吃不上粽子的。
虽然我的老家,紧挨着黄河,但那个时候是一片盐碱地。盐碱地意味着什么,不用我说,稍有地质知识的都明白——不长庄稼。为了让我吃上一只粽子,过了谷雨母亲就开始挖野菜,做“紧吃慢拿”:野菜洗净,拿热水淖一淖,攥成菜团子后在干玉米面上滚上几滚,放蓖子上蒸熟。食用时,不能碰破那薄薄的玉米面表层,否则送不到嘴里,所以我老家的人把它称作“紧吃慢拿”。我是没吃过这东西的,我的姊妹四个也没吃过。但我知道,母亲一做“紧吃慢拿”,端午快要到了。
母亲省下几斤玉米面,偷偷拿到集市上换回一斤大米,到端午那天,她擦着黑儿把大米淘到一只比海碗大不了多少的瓦盆里,再倒进些许的水、放进几枚红枣、几片苇叶,放到七印大锅里烧大锅底。上工的钟声敲响以后,她匆忙添上一把柴禾,一边拿起镰刀,一边叫醒我们姊妹几个,说:锅里有粽子,一人一个红枣一勺米,谁也不能多吃!只是我不知道,端午那天,母亲是否也吃粽子。
后来,我的老家引来黄河水,种上了水稻,大米成了主粮,母亲不再为“让孩子们吃上个粽子”而犯愁了,但每年的端午,她依旧擦着黑儿,煮上一瓦盆放进红枣、苇叶的大米干饭,以至于我在很长的时间里,以为粽子就是放了几枚红枣的大米干饭。
若干年后,我知道了,原来粽子是用苇叶包起来的。而且,粽米也不是普通的大米,而是黏滑的江米。
记得有一年的端午前,我照例请假回老家,帮母亲收麦子,没想到联合收割机开进了村子,使得原来的“三夏”大忙变得不忙了。我不忙了,母亲也落得个清闲。端午那天早晨,母亲在村南头的苇塘边,采回一篮子苇叶,洗净、煮沸、晾凉之后,她用苇叶错层卷成一个锥筒,装进混在一起的江米、红小豆和几枚红枣,然后用马蔺草结结实实地捆扎成一个个三角型的粽子。就这样,那些散乱的苇叶、江米、红枣和红小豆,在母亲灵巧的手中,瞬间变成一个个有棱有角的粽子……自那以后我才知道,粽子的清香是用苇叶包出来的。
如今,村子里的苇塘被十几座高楼填平了,苇叶成了端午的奢侈,但每逢端午,母亲总是想办法买些粽叶,包上一锅粽子。只是每次煮出以后,她总是从中挑选三只个儿大的,摆在屋前的香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