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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的难度

周瑄璞|7747次浏览|个人主页

       写作的人置身于一个手工作坊,不舍昼夜地试验,拣选,取舍,就像聚斯金德《香水》中的男主人公格雷诺耶,身居密室,孤军奋战,走火入魔,迎接着一次次打击与失败。众多材料堆集,各种气味混杂。他生于腥污之地,却一生追求芬芳。
       我想,对于写作来说,这潘多拉式的作坊里,不论怎么变换材料,总该有一份恒定原材,有一个保留配方:真实。
       在文学中,真实是最低标准,也是最高标准。不要说这很简单,我们只要问下自己的内心,你敢真实吗?我敢真实吗?默默想想这个问题,就知道它的重要性及难度了。
       天地之大,悠悠万事,凡事落到纸上或一张开口,就会不同程度的有假,而只有对待内心时,我们才会完全真诚。也就是说,对世间万物的判断,最真实的考量,只有内心,而不是外在的语言和文字。那么,从事写作的人,一生要做的,就是让我们的语言和文字接近内心,最大限度地接近内心。因为写作,是一个交付的过程,要向生活,交出你自己。我们在追求某样东西的路上,也不得已在流失自身,你永远无法做到总是获得而不失去。
       假的最省心最光鲜最无挂碍,这谁都知道,塑料花永不凋落,永远盛开,不会地让黛玉和我们伤感,假景维持长久,恒温不变,假人折断胳膊腿,丝毫不疼,假象温情脉脉圆润美好甜蜜蜜无有磕碰,而真象疼痛凌乱破败不堪血淋淋不忍面对。出于种种原因,我们不能或不愿说出真实,那么,沉默是你的权利,也是你的底线,但决不能造出假的东西来示人。你一假,世人都能看出,因为人性标准全世界通行,你心所愿也是别人的愿,你心所恶,也是他人所恶。只有从你内心流淌出来的文字,才能进入别人的心灵。所谓共鸣,就是如此吧。
       可我们大多数人,只想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天使,恨不得没有任何污点与不良纪录,错误都是别人,而我们,纯洁又无辜,圆满而光荣,从无卑下和苟全。可见真实是多么困难的事情,或许我们每个写作者,一生要做的就是试炼自己有没有呈现真实的勇气,尤其是涉及自身的时候。对于我们很多人来说,可能在真实这个问题上还只是在观望在徘徊,甚至没有迈出过哪怕一小步。记者问一位著名作家,会不会写自传,他答,不会,因为传记的首要条件是真实,而真实,对他来说达不到,所以不写。这位作家,是明智之人,他深深知道将要面对的困难。要想真,就得假。那么多人在网上隐藏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取个假名,因为要表达真实的想法,而那些用了真名真身份者,不得已冠冕堂皇,绕来绕去无法直陈现状。可见真实,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可是,看看那些真正打动我们心灵的伟大作品吧,哪一个不是真切地将自身伤痛、失败、暗夜里的屈服、内在里的卑微、甚至不堪回首的往事与来处展现出来?当然,我说的并不是要没完没了地自挖伤口,将血泪罗织展示给人看,而是我们要勇敢地回到人性的起点,从内心出发,由此展开人生的种种梦想及挣扎。写作,也不只是还原生活,不只是倾诉,也不是举证和控诉,而是通过真实呈现,完成一个磨砺自己洗炼自己的过程。
       我们一生要做的,是战胜自己,与内心的小与假较量。
       就这样,我们将自己关在格雷诺耶的密室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只想试制出那世上绝美的气息,陶醉自己,迷倒众生,为此我们前赴后继,无有穷尽。

        对周瑄璞的短评

       在《骊歌》中,你把田金枝这个人物写得栩栩如生,细节真切动人,性格及命运令人哀叹。这样的都市小说,我写不了。你已经找到了属于你自己的语言和表达方式。祝贺!  ——作家 陈忠实

       周瑄璞是一位文学资质纯正、起点相对较高、有良好的写作前景的作家。她的短篇小说,不像传统的小说那样截取一个生活的横断面,而是多取于一个内省的视角,带有强烈的内省性和自我意识,有强烈的独白性质。在她的故事里,找情节、人物性格这些传统教科书对短篇小说的定义可以说相对薄弱,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莎菲女士的日记》时期的丁玲,和80年代中后期中国一些女性作家带有某种先锋探索性质的写作。——评论家 陈福民

       周瑄璞的小说虽然保留了女性作家特有的文学感觉和个人印记,但是平静、自然、低调的写作姿态以及对于日常生活耐心而细腻的观察与描写,还是让我们看到了她迥异于 “70后”、“女性”这两个符号化标签的生活哲学和美学追求。她的小说有着多向度、多样化的风格元素,并时刻表现出了对于经验的窄化和过度使用的警惕。不愿对困境甚至绝境中的人生做极端的描摹与展示,而是巧妙地把批判与思考寓于常态化的生活和事物之中。其笔下的日常生活并不苍白、黯淡,也没有物欲的气息,相反,我们总是能读到潜隐的温暖与诗意。作家对生活充满敬意,她总是以诗意化的语言传达她对生活的敬仰,并总是在残酷的现实中寻找能温暖人心的希望和信念。可以说,周瑄璞笔下的日常生活是超越性的,它超越经验层面直抵精神、文化的维度。 ——评论家 吴义勤

       多数纯文学作家都是从短篇、中篇起手,有了影响后,再到长篇和中短篇兼擅并进,周瑄璞却是少数反其道而行之的成功者之一。她的创作属于生活派,宽厚对待人物,适量的议论充满善解之心,没有苛刻尖窄的驳难,但更有茨威格式的细微精准。这种难得的写作素质和叙事心态赋予她的小说整体以包容的大力量——宽展,悠远,深挚。——评论家 施战军

       周瑄璞是位能在喧嚣中保持安静的女性作家,她以独有的闹中取静来面对生活,进入写作。许多时候,安静应该是优秀作家必备的心理。生活的躁动、心灵的潮涌,都需要一种安静的状态来加以梳理和剖析。安静,让周瑄璞可以凝神屏气地体味生活,可以排除干扰地思考追问。安静还使她保持自己的个性,不至于随波逐流。——评论家 北乔

       这种“碎片”化的写作方式,以我的经验,操作起来的时候,更有可能使得作品在形式上具有某种程度的“先锋”气质,而读你的小说时,感受更多的却是那种“有力的庸常”,它们在我看来,几乎是喋喋不休的。的确如你所说,是一种“语言的攻势”,强度有时几乎占到一个短篇三分之二半以上的篇幅,那种来自一位女性的“洞见”,那种对于世界的不情愿、不甘心,实在是令人咋舌。但是,奇怪的是,我却被它们打动了。这些短篇有种古怪的质地,它们都有着一种非同一般的、活生生的、甚至是热气腾腾的力道,就像劈面走来的一个陌生人,你躲都躲不掉,只有与之狭路相逢。——青年作家 弋舟

       我在瑄璞身上感受到的华美之气,是属于玉的。忽然想到瑄璞的笑,总是眯着眼睛的微笑,或深或浅,有的时候是认同,有的时候是否定,有的时候藏着嘲讽,有的时候含着体恤,有的时候是不以为然,有的时候是心照不宣……果真是蓝田日暖,读得出百种滋味。
       瑄璞初看,常会有种人淡如菊的感觉。不能说这是假象,但至少是表象,她的淡淡之下,有着浓浓的悲怆,烈烈的愤怒——所以才有了那样文字,写的是俗世岁月,平常人心,却又写得刀光剑影,霸悍生风。玉到底有着石头的基因,她是硬的,对这个世界,她愿意了解,却不愿意妥协。
       瑄璞是一个直面小说难度的写作者,在向一个比当下更为长久的场域发声,有些累,也有些寂寞,不知道这种努力会不会变成徒劳,但她坚持着。认识她很久之后,我才知道,“瑄”为大璧,是祭天的礼器。瑄璞在获得这个名字的时候,冥冥中也许同时就领受了一项使命——她必须琢磨自己,成为人间的表达者。——青年作家 计文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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