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兰仁

有一天，发小在群里炫耀一串手链，馋大家。仔细看，发现是草珠子做的。说起来，好多年没有见到草珠子了。不久后回家，在儿时种草珠子的地方，已经找不到一颗草珠子的植株了。从孩子口中得知，早就没有人玩草珠子了，玩的是翡翠玛瑙了，现在商场里卖的薏米就是类似草珠子的植物果实，不过那是食疗治病用的。
　　不会是“人若不需万物无”迷信的说法在自然界显现了？草珠子减少是自然因应人的需要，而同属类似植物薏米是大自然来“普渡众生”？草珠子是很普通植物，是薏苡属野薏苡的果实，据说它在中国有六千年至一万年的驯化栽培历史，因而薏苡具有木禾、苤，马泻、桴苡等多种别称以及回回米、薏珠子、草珠子、川谷、菩提子等俗名。家乡都是野生的，不值钱，人们叫什么都有，蜓子，草珠子，汀扣子，草菩提，尿珠子，血珠子以及打碗果等等，这些叫法都与它的用途有关系。年少时，草珠子给了我们很多欢乐，迄今还记忆犹新。
　　草珠子最广泛的用途就是当珠子用。每到秋天，就自告奋勇找草珠子，三五个慢慢聚集起来后交给姐姐们。期待姐姐为自己编几条好的链子，到学校显摆或者换东西，同时也是为了讨好姐姐们，让她们监管松点，在母亲面前打打马虎眼，让我自由玩耍时间多点。草珠子聚集到很多的时候，大家凑在一起，用针挑出果实里的类似草屑的东西，根据自己的爱好和手艺串成装饰物了。
　　三叔女儿，堂姐三姐手巧，她可以用草珠子做成手环，项链及头箍等饰物，而且她做的饰物花色很多。她可以把不同颜色，不同大小及不同数量的草珠子用不同串法，再辅之以玻璃及塑料坠子，非常漂亮，很少有人做得出来，大家都很羡慕。在我们年少的那个年代，不讲究打扮，也不能讲究这些，草珠子做的饰物，多是好玩，姐姐们日常很少佩戴。但是，无论何时何地，爱美是年轻姑娘的天性，有次三姐忍不住，问妈妈说：“大妈，电影上的姑娘戴的手和项链，不是很好看吗？”妈妈没有应声，倒是在身旁的三叔急忙呵斥道：“知道不，哪是女特务，要像××那样开批斗会的！”吓得我们再也不敢吱声了。所以，家里即使很多的草珠子饰物，姐姐们也只在家里偷偷戴着乐，或者我们拿出去换食品和玩具了。
　　后来，不知道人们受到什么启发，有人用它做门帘及窗帘了，用量就很大。野生草珠子数量毕竟有限，经不住大家采摘，于是，我和堂兄开始将采集的草珠子种在菜地垄埂上，看看能不能种植。夏初，发芽了，怎么看都像玉米苗，稍大以后又像缺少肥力的高粱杆儿，害得我们相互埋怨，以为弄错了。不过，后来发现还是不一样，长高的杆儿节多分支，个儿比高粱杆儿要矮，像芦苇。夏天开花，花序类似稗草成束状，远看像粟穗，花序下面长出粒绿色的珠子，深秋以后，珠子慢慢变成褐色或者黑色，表面有漆状光泽，很坚硬。当年收了满满一葫芦瓢，后来不用再撒种子，在原来植株地方每年都长出新枝，每年都有草珠子收获。
　　汀扣子也是草珠子俗名。年少时，家乡保留着织土布的习惯，大人经常向小孩子要个儿大的草珠子作为纺车上零件用。纺纱用的纱团中间的轴是细铁丝或者钢筋的，外套细竹管，细纱绕在细竹管成纺锤形纱球备织布的梭子用，而限定细竹管在钢筋轴上不大幅度移动的就是草珠子了。在巧妇手里，汀扣子用处多，个儿大的草珠子做小孩子衬衫纽扣，胸前的装饰物，毛线帽子吊坠及拨浪鼓的击锤等等，在那个色彩单调的年代里，装饰草珠子的衣物，不失是民间的时装，小珠子发着光泽，特别耀眼，给孩子及父母许多欢乐。
　　至于说将草珠子当草菩提用，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的事了。当时，社会开始转型，云游的和尚及尼姑多了起来，再加上武打片流行，男孩就开始模仿电影及录像中的人物，用草珠子做佛珠了。家乡的几位风水先生，每人都有几串草珠子做的类似项链样的饰物，估计当时商业不发达，买不到或买不起好材质做的念珠，风水先生为了保留神秘感，就只有就地取材，用草珠子代替了。后来，偶问佛学大师，才知道这样做是可以的。菩提子是统称，可以是很多种材质，只要成型后成珠状就可以，草珠子也是其中的一种，称之为草菩提，只不过是不贵重罢了。
　　草珠子好玩，小孩子就把它当宝贝，经常放在枕头下面，或书包里。草珠子个儿小又坚硬，不能误食，家里大人生怕孩子玩过头了，就编一些谎话吓唬小孩。说草珠子是吸血珠子阻止小孩子在家动用母亲针线伤手，说它是打碗果子阻止乱丢在地上，脚踩后滚动摔跤，摔伤人或摔破了碗。更吓唬人的是，说草珠子是尿珠子，如果哪个白天或者睡觉前玩多了，特别是戴在手上或脖子上睡觉，晚上一定会尿床。尿床是多害羞的事，如果夜里尿床并传出去了，第二天怎么做人，还上不上学了，哪个不担心呢？
　　让我印象最深的是草珠子作为民间偏方用材能治病。在湿热的南方，人易患湿疹，离开家乡工作不久后，也莫名其妙地患上湿疹。湿疹无大碍，但病灶处痒起来挺闹心。开始，用西药治疗，治愈快但经常反复。记得某次湿疹又犯了，冥冥中记起母亲曾经说过，草珠子又叫五谷子和水玉米，果仁可以食用，有人碾碎外壳，取其仁，和着米煮饭，这种饭不好吃，但可以治小儿的湿疹。我想，既然可以治疗婴儿湿疹，就可以治大人。于是请教中医，医生告诉我，民间有这个偏方。草珠子学名叫薏苡，深色外壳包着的白色果仁可以吃，治疗湿疹还是用同属类似植物薏米效果较好。薏苡叫五谷子，总苞珐琅质，坚硬平滑而有光泽，手按压不破（适合当珠子），是坚果，颖果不饱满，淀粉含量少，食用价植小（不适合当米吃）。而薏米叫六谷子，总苞甲壳质，质地较软而薄，揉搓和手指按压可破（不适合当珠子），但它的颖果饱满，淀粉丰富，食用价值大（适合当米吃）。二者就像是荷兰豆和豌豆，是两个栽培变种，豆子长得大点的就吃豆，叫它豌豆，而豆荚长得嫩点、豆子小点的就吃豆荚，称它荷兰豆。听后恍然大悟，当年种草珠子时，也许是混进薏米的种子（或者是草珠子发生物种变异？），总有几株结的果实外皮易碎，做不成珠子，我们都分离出来丢掉，还以为是坏了呢！
　　我请教的中医是返聘的，健谈而且心直口快。他说：“有人说，市场里用草珠子颖果冒充薏米，这不太可能，草珠子那么硬，脱壳取仁有多难，草珠子再便宜，加上高的加工费也抵得上薏米的价格，何必呢？这又是“薏苡之谤”重演了。”
　　他说的“薏苡之谤”是指《后汉书》卷二十四（马援列传·马援）记载的故事。东汉名将伏波将军马援领兵到南疆打仗，当地民间有用薏苡治瘴的方法，采用后果然疗效显著。南方的薏苡果实大，马援平定南疆凯旋时，带回一车薏苡药种。当时人们认为是南方的奇珍，当时马援受皇帝宠爱，无人敢言。不料马援死后，朝中有人诬告他带回来的几车薏苡，是搜刮来明珠彩犀珍宝。这一冤案，称为“薏苡之谤”。白居易在《得微之到官后书备知通州之事怅然有感因成四章》中曾写有“侏儒饱笑东方朔，薏苡谗忧马伏波”之诗句。从字面上看，马援当年治病用的是薏苡而不是薏米，二者同属，说不定治病功能相当呢，买者何必自寻烦恼，自己骇自己呢？再说了，如此便宜的中药，药商何必劳心劳力地去做假呢？
　　他继续喃喃地说：“人们没有互信了，总认为凡是流行的东西就有假，见利忘义是人的本性”。他接着说：“这与我们中医讲究的“和”相违背，所以现在很多病难治”。他也是个怪人，开给我的药方就是几句话：“多劳动，多吃家乡食品，湿疹会不治而愈的”。仔细想来，言之有理，他开出的方子才是治病的良方！儿时常吃的鸡头米（芡实），红豆，山药、莲子等不都是媒体上吹嘘的治病秘方主料吗？离开家乡时日长了，吃少了，所以就患病。
　　回归自然，是中医治疗的原则之一，也是几千年来中华民族崇尚自然，顺应自然的智慧结晶。今天人的许多病症都是自己惹出来的，莫名奇妙的焦虑，不知就里的抑郁，从未见过的绝症，经常复发的顽疾，都是人的进化与自然运转不合拍造成的，人导致自然发生变异，自然反过来让人难堪。如今，之所以记得那小小的草珠子，其实是怀念以前简单、幸福的生活，思想开始逃离嘈杂的都市生活。然而，在工业化的今天，地球上已经没有多少“桃花源”幸存了，而且“桃花源”的概念也随着时代在更新，没有必要想到逃离，也没有办法逃离。但是普通人保留健康的、自然的生活方式是能做到的。因陋就简地愉悦心身，生活简单相互信任，不过分索取大自然，人之间，及与大自然就会和谐共处，哪些不知名的烦恼和忧愁，以及身体上的疾病也就随之减少，在现代物质基础的支撑下，人们会生活得更加滋润和充实，更加健康和长寿！
二0一七年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