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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老张

作者:金兰仁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11540      更新:2018-10-21

   上世纪末,参加国家主干铁路选址工作时,宿住老张家约半个月。老张是西部高原一个偏远乡村的村书记兼村委会主任(村长),还兼任第一生产队长(村民小组长)。之所以选择他家,乡办公室主任解释说,他家有栋小楼,住宿条件好,四个孩子都外出做工,有空床,关键是思想好,识大体,可以协助考察队做事。

       也是,每次野外考察,都选择住在村干部家,毕竟村干部见多识广,好交流,有能力处理诸如青苗赔偿、聘请临时工等事儿。不过高原的村支书与东部发达地区就不能比了。五个村民小组,住在一条长十几公里的大深沟里,居民不过几百人,可国土面积有近百平方千米。自然村与自然村之间的距离,最远有近二十里山路。村部除了一栋不足百余平方米的几间瓦房,屋内几套桌椅外,啥都没有,更不用说有什么村办实业、集体资产了。

       山村安静,可山里人奔放热情。喜欢安静的我,自然引起他们的注意。我每天野外考察归来,整理完当天资料后,就会坐在廊檐下的木凳子上,静静看着远方的山景,驰聘思绪。在外人看来,这就是发呆。在老张看来,不正常。大约是入住第四天的晚上十点光景,同行的助手在房间里打牌,贴纸条,不亦乐乎,热闹得很。而我一如以往,仍旧在廊檐的阴影下,静坐无声。

       老张憋不住了,端着一个木凳子凑坐在身旁,说:“咋不打牌,喝酒,摆龙门阵呢?”

       我说:“这样好!”

     “好啥,每天除了工作就静坐?怕是心里有事?”

       他的话还真提醒我,想想确实另类。不过,如何解释呢?我与他,性格迥异,说得清吗?算了,还是不说,于是只朝他微微笑笑,说:“哪有心思,好静!”

       黑暗中,他肯定没有看清我的表情,即使看清了,也不一定理解我的意思。于是,热情的老张,开始开导我。

     “我整天烦心事缠身。知道村民为什么有时叫我村长,有时叫‘二村长’吗?”望着我满脸的茫然,他讲起他自己的故事。他夫妇都是少数民族,结婚早,一年生一个,如今四十出头,就有两儿两女。孩子们读完初中后,都先后到沿海做工去了,平日里就剩他和老婆张嫂。

     “你嫂子漂亮吧?是年轻时候唱歌娶到的。自然家里事听她的,现在孩子不在家,就我一个兵了,经常大呼小叫差使我。唉,乡里都有名了,所以整出个“二村长”的绰号,她是管着我的“大村长”嘛!”

     “这有什么,怕自己老婆又不是怕人家老婆,怕老婆的人都发财的。上海是全国最富、最大的城市,电视上不都说那儿的人都怕老婆!”我附和道,看得出,他对自己家庭生活十分满意。

     “那是上海哟!儿子女儿回家说,那里的人抢着当村书记、村长,不竞选、不努力还当不到!”

       他说,已经干了十年村干部,不想再干,但被乡里的“白毛书记”押着干,白毛书记就是乡书记,因头发斑白而称。正月天,我给乡亲拜年,同大家说好了,让我休息,让其他人干,大家轮流干。为这,几个村民小组长还敲我请了大酒。可支部及村主任选举时,这帮家伙还是投票要我当,借口说是酒喝少了,忘记了,下一届再说。为这事,白毛书记竟然骂了我一上午。

    “别乱说哈,人家书记骂是骂了你,可中午自己掏钱,到小酒馆里请了你,你还死乞白赖地把他从家里带来的一条香烟给拿回家了,四处说是书记给的精神损失费!”大嫂不知啥时候,来到我们背后,插话说。

       老张说:“不过,要真是不当了,还有点放心不下。”大山区里,交通不便,村民还是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种粮糊口,栽树赚零用钱,靠天吃饭,风调雨顺的年份,不愁吃穿,遇到灾害频发的年头,就难过了。关键是年轻人外出了,老弱病残难以支撑家庭生活大任,而且困难户、无子裔户及五保户日子不好过。他们完全指望着政府,说到底,完全指望着村干部假以援助之手,才能度日。

       山区村里人少,三个村干部,一名会计,出纳是兼职的。其实大家都不是专职的,一周七天,三天做家里的农活,四天要忙村里的事。年初,要填好表,为困难户申报补助,不然这一年咋过,孩子咋上学?春耕时,先安排好人帮扶缺劳力的家庭播种插秧,不然过了季节,会歉收。五保户家几乎是每周都要到,买米买油修房子,逮住什么活儿就做什么。深更半夜,村民生病了,首先就喊我,用担架送到乡卫生院或县医院。确实如此,来的这几天里,看到他整天不落家,不是为五保户送油送米,就是到乡里县里为突发灾难的农户的困难户递送申报材料,办理各项手续。

       老张叹了一口气,说:“村干部难当。”乡里每年都会给村干部一定数量的补贴。可当了这么多年村干部,钱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乡里乡亲的,人家困难,临时救急,或者忘记了,哪里好意思上门要账,逼着人家还?更何况,五保户、困难户手头确实紧张,实在拿不出来。

       望着大嫂忙碌背影,他压低声音说:“你大嫂真好,从不同我算账,要是算账就麻烦了,哪里记得住,说得清!”

     “可就是这么拼死拼活地干,大家日子还是不富裕,特别是五保户、困难户日子过得艰难。有一次到县里学习,戴眼镜的先生批评贫困村里的干部说,没有读导师的原著,没有理解导师的精髓,没有想出尽快脱贫的办法!”

     “夜里,在被窝里流眼泪,是命不好。当年,祖先为了躲避战祸,迁徙到大山里,自以为到了世外桃源。可如今山外变天了,我们还在温饱线上求生存!”

       我安慰说:“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是自然环境造成的。你这样的干部,到沿海去,说不定比现在的那些人干得好得多!”

     “这不,现在准备修铁路、高速公路。路修通了,山里的宝贝运到大都市里可以卖大钱,把山外的人请进来玩,吃土产,唱苗歌,住民宿,这里不就成了城市了吗?村民除了务农外,可以做旅游、做生意,开饭店,只怕是年轻人不会再出去做工了,山外人要搬到你们这里来住了!”

       老张孩子样地叫了起来:“真的,白毛书记没有骗我们?”

     “要是有那天,要找县里的眼镜老师说道说道!”

      说罢,完全忘记开导我、做思想工作的初衷了,沉浸在幸福的憧憬之中,抽着烟,静静地目视远方,不时地发出“嗨嗨”的笑声。

      望着他幸福的模样,心不由阵阵悸动,老张真是一位可敬可爱的人,自己心中为以前听信乡村干部传言而羞愧。确实,正是由于千万乡村干部,特别是西部贫困地区乡村干部,吃苦耐劳,任劳任怨,如基础之中的小石块,撑起乡村一片天地,垒起国家之坚实基础。

 

        二0一八年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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