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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一拍的现实及精神

作者:何英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867      更新:2013-12-20

                                                
    看到《VCD》的名字,有一种恍惚的感觉。几天前,与朋友聊起传呼机。他说,有一个农村来的亲戚,城里表哥不用的传呼机给了他,他兴冲冲地去交费开通了,还将号码告诉了老家的人,可是没过几天,传呼机却突然没有任何讯息了,他跑到传呼台去问,人家早已经撤柜。他说完这个故事,笑着感叹,农村人太可怜了。是啊,好像一夜之间,传呼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是不是有点什么现代性的荒谬感?有谁写过这样的荒谬感呢,曾经人手一部的传呼机,突然之间就从人们的生活里消失了,没有人再提起它。不再提起是不是意味着它不曾存在过?是不是就没有过去?人们不再需要过去?遗忘是现代病,快速地遗忘过去,将过去抛在脑后,而我们,是否已逐渐失去保存过去的能力。VCD何尝不是这样呢,发达的东南部早已经出局的东西,还在西部作为故事的发生源。说老实话,刚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甚至觉得张学东应该回避这个代表着落后、跟不上趟的物象。但是看完小说,我为同为西部人、同年出生的他,感到引以为荣。
  西部的现实,它就是这样慢一拍,跟不上趟的。作家也是这样,我所知道的很多优秀的西部作家,由于他们慢一拍的现实和精神背景,加上边缘的文化身份,他们被及时地辨认出来的机会少得可怜。长年匿名地写作也就算了,如果在身后也得不到承认或者公平的评价,于文学史、于作家个人是不是都太冤屈了呢。是不是慢一拍、跟不上趟的诉求就没有价值了呢,当人们一窝蜂地去搞前沿写作,大批人写现代性、后现代,写都市写小资写巨浪涛天的娱乐消费,张学东们还在写农村,或者城乡结合部,这就是西部的现实及精神处境,作家怎能抽空了此在的根性,去奢谈别的时髦话题呢,西部生活结构所决定的文化内涵及情感方式是这样稳定,至少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是稳定的。超越当然可以,你超越了当下的生活,超越不了时代,超越不了此在的规定性。好象黎小明。
  黎小明这三个字很有意味,细细品味,人名就是一个悲剧。黎明前的黑暗就是他的存在体验,他超越不了。天要亮未亮,当然天最终会亮,但黎小明的现实正如他的名字。他终于赶上了一回落伍的时髦,时髦却带给他终生的伤害。这是否暗寓着某种悲剧性悖论:农村人刚要追求现代性,现代性就以它不可理喻的狰狞打碎了农村人的追求。祸事从天而降,降在了他的新婚之夜。要是黎小明不要孙二的黄碟,也许能避免一场祸事。警察是可怖的,为了一台VCD,黎小明变成了一个废人。故事并没有到此停止,张学东的叙事智慧是超出很多作家的。现在,他让黎小明的妻子郭英出场了,先是男人,接着女人,展开了与庞大冷漠的国家机器对话的苦难历程。看到郭英茫然地走进省城一家邮局,被代写书信的老头嘬弄着花了三百元,写了一份龙飞凤舞的状子时,我差一点笑出来,为张学东的情节设置赞叹。当她拿着这份书面材料去上访,被一个女同志扔了出来,这又是多么可笑又可悲的冲突啊:当农村人还保留着秦香莲进京告御状的心理期待,她遭遇的却是现代司法程序的冷漠。“这哪是上访材料啊,纯粹一个杜撰的传奇故事!这种东西我们不能接收。”她又到一家法院,人家同样对她的材料不屑一顾,让她按逐级上诉的司法程序走。走投无路的郭英,最后想到的还是那几乎来自血液的古老的行为方式:写血书,然后走上街头。好在媒体发现了她,拯救她的还是现代社会,一切似乎得到了补偿。孙二这时候又来了,说要不是我的两张堞,你会有这样好事,你要分我一万。
  《VCD》是尖锐的,是宁夏小说走出自然、乡土的原生态,在时态上更进一步的尝试之作。写作《VCD》的张学东,在写作范畴上又一次突破了自己,但其一贯的精神底色依然没变,甚至更敏锐,更自觉地将西部生活中传统与现代的茫然对立揭示了出来。VCD的出现是好事,一条城乡结合部街道上的居民开始追求现代生活,这看似进步了,这进步却付出了血泪的代价。张学东用他冷静客观的笔,将这残酷的一面揭示出来,这其中倾注了令人心酸的人文关怀。在这里,人与物的冲突、人与法的冲突、人与人的冲突都带着不可避免的极端性,赤祼裸地呈现在我们面前。黎小明紧裹毛毯目光呆滞地叫着:警察没打我警察没打我是我先动手打了警察……,郭英没穿衣服的被子被粗暴地掀开,这两个细节是那样触目惊心地直逼我们的精神现实。VCD是落后的、跟不上趟的,我们身处其中的现实又何尝不是落后的。在警察眼里,黎小明、郭英等算不上是个人,连起码的人权都没有。电视上成天播美国人如何虐待伊拉克战俘,其实,我们自己很多时候甚至不如战俘。这样的精神现实岂止只存在于西部,一切滞后的西部保留了它最原始也最极端的冲突方式。而孙二、孙二娘又是个什么符码呢,真正的坏人总是如鱼得水,在孙二的眼里,挨一顿打,关几天,换来三万块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的同情心奇怪地丢掉了,同警察一样,人的起码权利与尊严不值得当一回事。他跑来要钱的细节预示着:存在的悲剧性命运似乎难以逆转。
  看到这里,我的心因为《VCD》而沉重。西部生活的苦难与沉重,使我们的作家不可能轻飘戏谑化地去写作,他们总是自觉不自觉地要建立自己的精神尺度。我非常欣赏张学东这种将一种美学风格发挥到极致,一个故事要讲就往极端里讲,但我同时觉得他还可以讲得更好,那就是在小说的裁剪上,似乎应更精当狠利一些,一些要明写,一些却要暗写、略写,更高境界地提升自己的艺术品质。当然,以张学东的年纪写到这样已属罕见,他的写作甚至已成为新西部小说的增长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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