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雪,冬的使者,大地的情人。
一、雪
每当金色的秋季疲乏地远去,丰硕的果实尽数归仓,冷风飘落叶,寒霜送冰封之时,雪,这位冬的使者,大地的情人就要来了。一如少女出阁前的精心装扮,她拿起寒流的描笔,将自己轻俏的六角身,化妆得晶莹剔透,洁白如玉。然后,对着天镜,照了又照,瞅了又瞅,确认够得俏丽大方,这才轻提长裙,微颔羞柔,自远天款款而降。下雪了,满天纷纷扬扬,飘飘洒洒,扰扰攘攘,激动得象抢着到外婆家一样。倾刻间,大地洁白尽染,银装素裹,喧嚣不再,静若空灵。尘世的原貌象变戏法一样,躲进了雪姑娘的衣裙下,仿佛滑入梦幻般的另一个世界。
一年经过春的播种,夏的浇灌,秋的收获,冬闲的人们,悠闲地盘腿坐在暖暖的火炕上,烫一壶老酒,咂咂细品,浓烈醇香,美咧了嘴巴,爽皱了眉头,好不过瘾呀。挟一点小菜咀嚼着,若有所思地透过窗户望去,只见天上地下白茫茫一片。飞舞的雪花似乎在说,冬来大地封,庄稼人歇了工,喝酒睡觉生娃娃,窗外的世界是雪宫。是啊,庄稼人已经劳累了一年,该是舒展筋骨,休养生息的时候了,该是喜悦丰收,品尝收获、满足、舒爽的季节了。雪呢,也象在庆贺一年的丰收,如蝴蝶般翩翩起舞,尽情跳跃,铺展开无边的纸张,为忙碌的四季画上一个无形的句号。一年的轮回,就此圆满,等待开始新的四季。就在这年轮衔接的间隙,忠心耿耿的雪,紧锣密鼓地完成静化尘世,保养地球的重要的使命。她无私奉献,一片片,一粒粒,自高天而下,以自己纯净洁白的躯体,将整个大地覆盖得严严实实。然后经过冷冻再溶化的过程,将这喧嚣的世界,消毒清理一遍,好以崭新的姿容踏上新的征程。
雪与人最是熟悉的,每年都要相见,尤其是与大地的朋友——庄稼人就更熟了。因而,雪在人的面前,是调皮的,可爱的,甚至是诡异的。她故意与庄稼人挤眉弄眼,传递一种异样的友情。有时,当滚烫的火炕,将庄稼人疲累的筋骨,烙得咯咯作响时;有时,当人们呓语深眠,将每一粒粒细胞,舒展开来抚摩时,雪,象个调皮的恋人,顶着夜色,在不知不觉中,偷偷地走来,好象要刻意给人一个惊喜,一夜间,将大地染得通白。一早,人们收起散落一炕的舒爽,慢慢腾腾推开门,冷不丁一怔,白茫茫的一个世界跃入眼帘。好雪呀!于是乎,人们急急拿起扫帚,却又慢慢停在半空,真舍不得划破这无痕的雪壤。但终是在那洁白晶亮的雪地上,画出一条条蚯引,毕竟要通往生活的各个角落。还有时,当人们聚拢一起,谈天说地,交流种田好主意时; 当人们尽情娱乐,开怀畅饮之时; 不经意间,雪姑娘来了。先是一朵,两朵,悠然降落,嬉笑着与人们打招呼,继而,纷纷扬扬,落个没完。
雪,好象特别喜欢凑热闹似的,在人间享受冬闲的美好时光中,她有意绘一幅美丽的画卷,供人欣赏。纷纷扬扬的雪花,映衬着酒中红红的脸,和悦着笑声中飞扬的心花,那景致,那氛围,如神话般美妙爽朗。雪,总是温文尔雅,悄悄的来,静静的走,丝毫没有雨的张扬,雷的暴烈和风的轻狂。雪与人分享快乐,为人排忧解难,象个多情的小妹,温馨地热恋着大地。雪,轻轻地走来,亲吻大地,净化长空,温润墒情,荡涤一切病虫菌害,保佑黎民百姓的健康与生存。雪,透明得无一丝杂念,默默无闻,倾情奉献,全心全意,鞠躬尽瘁,直到把自己全部溶化在大地里,蒸发于空气中。
然而,温柔友善的雪,在她的内心深处,也藏着刚烈的一面。也许任何美好的事物,总会遭到邪恶的嫉妒。有时,雪的友善品行,被风哥哥看在眼里,傻傻的一路追来,定要将雪妹妹拉回到天宫。雪哪里肯从,风便恼羞成怒,使出浑身解数,肆孽起来。他将雪撕裂到半空,又狠狠地摔落到地下,拉拉扯扯,反复争斗,搅得满天狂舞。可是,倔强的雪,只是不从,任凭被扬到何处,终归又落入大地,雪花紧紧地抱作一团,努力聚拢到一起,或躲避于田埂下,或爬伏于低洼处,只等风哥哥走后,她才重又睁开亮晶晶的眼。雪的忠情与贞烈,感动着大地,大地将其热烈拥抱,一点一点,吸收到内心深处。
二、我爱雪
北国阔野,黄土高原,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在这里,每年行霜期七八个月,可谓是霜雪生命期够长的。我来到这个世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白茫落的大雪。小的时候,我与玩伴滚雪球,堆雪人,打雪仗,那是我最喜欢的游戏。每每这时,我都会忘记一切,忘情地疯玩,直玩得满身大汗,气喘吁吁,疲累至极。
雪,浸染着我的身心,伴随我成长。雪花纷纷扬扬时,我喜欢行走在飘飘洒洒的落雪中,最好是没有风,那密密麻麻的雪片,自由自在地飘落,落在脸上,挂在眉稍,象专与人戏耍,挥之又来,顽皮至极。我努力感受着雪花落下的轻柔,如女子纤细的手指,轻轻滑过我的额头,抚在我的脸颊。或者是有风,风搅着雪,力度猛烈,扑面而来,喜欢着这种彪悍的侵扰。
我认真地倾听雪的心音,她好象在说,快快跳跃起来吧,活动了筋骨,才会精神倍增。然而,我被这美妙的雪景醉痴了,我仍然静静地踏在绵绵的雪路上,思绪悠悠地遁入深远。这是另一个世界,只有我和雪,我怜悯起来,怜悯自己的孤单,也怜悯陪伴我的雪。我伸展双臂,仰望如繁星坠落般的天空,贪婪地大口大口吸着冷冷的,甜甜的空气,沁人心肺,浑身舒爽。我忽然又觉得,我们并不孤单,还有甜甜的空气在。
雪花落满大地时,空气一片清爽,我的心也随之清爽万般。这时,我望着无际的雪野,撒腿扑入她的怀抱,腿和脚扬起团团雪雾,肆意地跑个够,然后再娇情地跌入雪中,滚个浑身是雪,尽可能与雪亲近到极致。雪裹满我的身,也浸透到我的心,清凉清凉,将我点滴积纳的内火,顿时驱除,将我贪婪燃起的欲望,一扫而光。雪的世界是洁净的,她能净化人的灵魂,启迪人的智慧。如有可能,我愿永远浸染在这美好的雪的世界中。
我还喜欢宁静地盯着一朵雪花看,看她的美丽,看她的圣洁,看她晶莹剔透的触角,轻轻一动,便溶化在指尖,变成一粒透明的水珠,颤微微地闪着晶晶眼目,笑盈盈地看着我。我在想,造物主成就这般美轮美奂的小精灵,真是给予人们特殊的礼物,神幽至极。我越发的珍爱这美好的精灵,将那晶莹的雪花托在尖指上,小心地伸出舌尖,轻轻一舔,雪即刻溶化在我的血液中。
我爱雪,爱她的洁白,清爽,透明,爱她的温柔,善良,忠贞,爱她的无私,静默,倾心。她让我时时想到世间的美好,人性的纯朴,她让我坚守着做一个雪一样的人,与人为善,无私奉献,坦然透明。雪,陶冶着我的情操,修养着我的品行。
我爱雪,我的第一个网名和笔名,就叫了寒雪,与冬雪深情相印。
三、大雪情
我与雪有着不解之缘。十二岁,我就离开寒外的小村落,随父母去到北国更远的地方。那里地域辽阔,人烟稀少。我少小的身躯要走很远的路,独自到邻乡求学。走在上学路上,陈雪很厚且坚硬,脚下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冷风吹过耳廓,“呼呼”作响,不一会,双耳便象针刺样的疼。这时,只有那“咯咯”的踩雪声,和出悦耳的曲调,激励我继续前行。那里,那年,雪更甚,更大,更深,冬季也更漫长。山舞银蛇,原驰腊象,在冰冻的内蒙古高原,我经受了许多个白茫茫的雪冬。尽管老羊皮加身,一张脸,一双手,还是被冻得红红的,麻麻的。我一个人走在无际的雪野里,远远看上去,身子一顶一顶地慢慢滚动,活象个雪地里滚动的皮球。这一天,我的老师恰好经过我滚动的路径,他将我紧紧地搂入怀中,攥着我的双手,久久不愿离去。雪伴随我十二岁起始的五年求学路,锤炼了我的意志,给予我坚强,她的美好,也深深地刻印在我的心中。
之后,我到了部队,仍然与雪为伴,去到了北国草原的更深处。那里的冬季,大雪过膝,寒冷彻骨,常常到零下四十多度。为抵御严寒,部队从内地挖来煤,燃炉取暖,但那煤是要和着精土才能燃烧的。我没有见过,是班长手把手,教会了我燃炉取暖。记得有一天晚上,团里通知看电影,全连战士欢呼雀跃,而我却被派了岗。在冰冷的雪地上,我直直地站了两个小时。大家要回来时,我拿起火铳,向本班那煤泥封着的火炉捅去,想让它早些烧起来,给大家一个温暖的环境。不曾想,这一捅不要紧,原本封着的土炉,顿时窜出一条翻滚的黄龙。瞬间,只听“嘭”的一声炸响,火墙爆裂,满屋生烟,不可收拾。为抵御严寒,连队宿舍都盘有土炉,垒有火墙,炉烟传墙而过,是很有效的取暖保暖设施。但经我突然统开,浓烟过度不及排通,便被点燃,产生爆炸,炸裂了屋内的火墙,好心办坏事,我心下内疚极了。但是,河北籍的班长半句也没有责怪我,将炉火浇灭,一声令下:“睡觉!明天还要操练。”全班八人,二话不说,都蹭蹭地钻入被窝,和衣而睡。门仍然敞着,呼呼地刮着雪,与战士们的酣声,此起彼伏。此时的我,久久不能入睡。部队艰苦的环境,干练的作风,有效地培养了我,让我至今难忘。
一天,下着大雪,又刮起了风,风雪漫天飞舞,搅动得呼呼作响,能见度极低。我推门出来,遁入这风雪的世界,信步走到营房的后面。我突然看到,煤场里有好几个人的头影,一顶一顶地上下活动着,那头影五颜六色,显然是一伙女人的头巾。我向前走了几步才看清,原来是几个当地的老幼妇女,在急惶惶地偷烧煤。我看着她们一个个衣衫褴褛,不仅穿着单薄,而且浑身是雪,满脸煤黑,一股怜悯之情涌上心来。于是,我竭力躲在隐避处,没有打搅她们。她们在慌急中,一次次试图背起装着半截煤面子的口袋,但经使力,口袋却滚过头顶,一个跟头连身子也栽翻了去。我在暗处看着,真想过去帮她们一把,但是不能,部队有规定,遇到这样的事,应该制止的。我只好装作不知,希望她们快点离开,让她们带一点煤回去,取几分暖吧,那个年代真是太艰苦了。
那一年春节,我们十几个人备考军校,每天清晨,一辆敞蓬车将我们从团里载到师部,晚上再从师部拉回到团里。在寒冷至极的天气里,我们穿着四皮,即皮大衣,皮毛鞋,皮帽子,皮手套,面对面站在车箱两侧,紧紧抓住护栏。风从我们的面前刮过,象刀子一样削在脸上。不一会,大伙的身子都麻木起来,相互看着对方,看着,看着,鼻尖就一圈一圈地发了白,脸颊也一块一块地发了白。富有经验的老师傅,知道我们被冻伤,立刻从雪地上抓起雪粉,教我们擦在脸上,这才避免了严重的冻伤后果。后来经过考试,我和我们中的许多人,进了军校,成了军官,可这个春节,我不知怎么过的,一点年的印象也没有,在我们的人生中少了一个春节。
四、深深的呼唤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二十二年军旅生涯后,我被确定转业,恋恋不舍地告别军营,同时离开北国,离开可爱的大雪。回到故乡工作后,一如既往地关注着雪,爱恋着雪。
这些年来,这原因,那原因的,气候变得极不正常,雨雪也极不均匀,有的年份雪很多,有的年份雪很少。三年前,我们这里,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城市新修的马路,宽阔平展,因为大雪,道路打滑,各种车辆象爬虫一样缓缓行驶,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风驰电掣。两侧非机动车道,电动车,自行车少了许多,偶有胆大者,也是颤颤微微地骑行。而多数人还是穿着厚厚的冬装,有的遮盖得只露出两只黑黑的眼睛,慢慢地蠕动在白雪皑皑的人行道上。一个个,一对对,一群群的人,怀揣各自的梦想,踏雪而行,虽然行走不便,但该有雪时有雪,就觉得正常。
迎宾大道,也是那年重修且当年峻工的,是当时等级最高的全市标志性街道。道路两侧高楼林立,华灯与树木交相辉映。路面交通设施齐全,装修一新,颇有大都市的气派。许是主干道的缘故,下雪后,这条道早已洒过了溶雪剂,汽车驶过,雪、水、泥飞溅,发出“嚓嚓”的声响。主路两侧,已有不少顶着鹅毛扫雪的人,有环卫工人,也有门店顾员,政府工作人员。市政府有规定,凡是下雪天,大雪就是命令,自动清扫责任区内积雪。那几年耿市长主政,轰轰烈烈的城改,点燃了全市人民的希望之火,社会风清气顺。只要听说是耿市长让干的事,大家都愉快参与,没有一个唱反调的。扫雪令,好制度,大家积极参加,踊跃献力,扫雪的场景盛大,蔚为壮观。
然而,今年,尽管人们早就做好了扫雪的准备,可是,一个冬天连一点雪也没有见到,在我们北方,这是很少发生的事情。在我的记忆里,冬雪的到来,从来都是天经地义的。每到冬季,她来得不声不响,人们看着大雪落下,内心里坦坦荡荡,不慌不忙。倘若多时没有看到雪,心中便会隐隐不安,惶惶不知所以。因为不下雪,天气干燥,感冒流行,自然灾害也多起来,人心焦躁,总觉不祥。专家认为,这是因为过度排放二氧化碳,破坏了臭氧层,气候变暖的缘故。其实,谁也难以说得清。但有一条却是事实,那就是,这些年来,什么都在变,粮食没了粮食味,化肥催生;肉食没了肉的味,助长剂搞得鬼;蔬菜没了蔬菜味,农药锄草的过;人情没了人情味,金钱连接的罪,等等。这一切的变化,应该不应该的且不说,就怕是连雪姑娘也觉得陌生,胆劫得不敢来了。
走在寒冷的冬季,看着光秃秃的路面,我突然感到,没有雪的异样,该有的没有,该来的不来,该是的不是,这不就不正常了吗?过去雪多时,人们不以为然,觉得理所当然,享受着无边无际的大雪,没有丝毫的担忧。如今,这雪珍贵得一粒不见,如此下去,那将是什么后果。就如生活中一个重要的事物,在没有失去时,根本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而一旦失去了,才深切地感受到他的珍重。想念雪啊!
雪不可以没有,她是冬的使者,没有雪,就不成冬,没有冬,何成四季?雪是大地的情人,没有雪,大地会干裂,何以保墒,何以收获?可是想一想,自然是难于抗拒的,人定胜天只是一种豪气和胆识,一句口号而已。就人的力量,尽管科学已经很是发达,但与浩渺的宇宙、神奇的自然相比,那只是沧海一粟,渺小得很。
这究竟是为什么?让我们快快祈祷吧,冬雪,你这精灵,快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