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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鸢尾花

作者:弥生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42814      更新:2024-10-09

       上海,5月16号,傍晚的天气,清爽的风迎面拂来,不湿不热的很舒服,街边树的叶子还留着一些嫩绿,人行道边的花丛里开着白色紫色和淡蓝色的鸢尾花。我认识鸢尾花是在舒婷的那首《会唱歌的鸢尾花》诗中,那时住在北方,北方是没有如此温柔的花的,“我的忧伤因为你的照耀/升起一圈淡淡的光轮”这两句诗的题记,被牢牢记在心里,因为那时自己也有很多的忧伤,却无法找到能够抚慰心灵的鸢尾花。

      “让我做个宁静的梦吧

       不要离开我

       那条很短很短的街

       我们已经走了很长很长的岁月“(舒婷,《会唱歌的鸢尾花》)

 

       是的,我走了很长很长的岁月,夕阳从高高的楼群的缝隙里落下来,将天空染成了一片橘黄,它圆圆的,慢慢的,从高楼与高楼的中间向下滑落,一点一点地滑落,滑落的过程里,五彩缤纷的晚霞渲染了天空。

       天暗下来,楼房里的灯逐一的,开始亮起来,那些桔红色的光透过一扇扇窗户,很温暖的映进了我的眼睛,那些透着灯光的窗户里,下班回来的大人们开始做晚饭了吧?想起美食家的女友说,“上海现在是蚕豆鲜嫩的季节,与鲜竹笋炒在一起,鲜鲜嫩嫩的又白白绿绿的清香扑鼻,带着初夏的颜色和温度……”

       我从20层的宾馆里走下来,想着能到哪里也去吃这么一盘鲜竹笋炒蚕豆。几天来在北京和山东参加各类的聚会,讲座,读书分享会等等的活动,一直有很多人一起吃饭,聊天,喝酒,唱歌,读诗,有老友久别重逢,也有人生初次相见,还有一件特别有着纪念意义的事,就是我刚好在母亲节那天,去北京看了快96岁的二姑。现在一个人在上海转机,突然就觉得孤寂起来。

       孤寂是热闹过后的一种状态,人生过程里,无论怎样热闹过,都会回归到这个状态。

       走出宾馆,街上的风,徐徐吹过,有许多赶路的电动车和骑小黄车的人,有很多开车的人和走路的人,都匆匆忙忙的,赶往那些亮着灯光的高楼。宾馆前台的服务员告诉我“只要沿着大街一直走,就能够到一个很大的新开的叫做“环宇城”的商场,服装店,百货店,面包店,还有很多高档的各种口味的餐馆,你无论想要什么那里都能满足你的需求”。嗯,我点点头,国际化的大上海,一定是什么都有的,我知道。

       可是,此刻,那盘摆在上海人家里餐桌上的“蚕豆炒鲜竹笋”,是那么清香和诱人地在向我微笑,就像盛开在上海街路上池塘边的鸢尾花,没有任何防备地就被击中要害……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被岁月磨练的坚硬了,以为走遍天下见多识广了,以为吃过各种口味的美食佳肴了,可是,此刻在上海的这个傍晚,我的胸膛里有这么一股热热的液体要涌出来,涌到喉咙涌到眼睛,我要去找这盘“蚕豆炒鲜竹笋”。

       我注意到右手边有一条小街,那里有一个小小的超市,它的旁边,有一个小小的馄饨馆。

       我站在小小的馄炖馆门口,向里看了一下,就看到所有的状况了,店里有六张小木桌,分别往左右的墙壁靠着,每张小木桌下边有4个圆凳分放在两边,最里面的木桌旁有一个稍高一点的柜台,有一个40多岁的女人大概是老板娘模样的人在包着馄炖,柜台里面是灶房,一个40多岁的厨师或许也是老板的男人在煮着馄炖,柜台上面的菜单上写着各种馅的馄炖和各种面以及价钱,菜单上面还有一行字,写着“雪菜毛豆”“凉拌豆芽”“蒜末黄瓜”“油炸花生”等等小菜,店里每张小木桌上,都坐着一两个正在吃馄饨的工人。能够立刻认出他们是工人,是因为他们身上都穿着工作服,而且无一例外的他们都带着安全帽,进饭馆的时候把安全帽摘下来放在圆凳的下边。他们在柜台边点完馄炖或者面,掏出手机,扫一扫付钱,之后,就找张圆凳坐下,一会儿,老板娘就会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或者汤面,送到他们的桌上,他们看到饭来了就把手机放到旁边儿,每个人都吃得很专注。

       我犹豫了一下后,也找了一个空座位,对面的建筑工人抬头看了我一眼,把原本放在桌边的安全帽拿起来放到自己的脚下。

       我的闯入让气氛显得有些尴尬,但已经坐下的我也不好再站起来走掉,幸好柜台边的老板娘已在问:“你吃什么”?

       我仰头看向柜台上面的菜单,心里的那盘蚕豆炒鲜竹笋在此刻已经荡然无存, “虾仁荠菜馄饨吧”, 我说。老板娘又问:“10个?”我点点头,赶紧把两张10元的钞票递过去,说“现金可以付吧?”老板娘看看我,用她夹杂着很重口音的普通话说:“可以可以,我们也不敢不收现金啦……”

       啥叫“不敢不收?”我没敢问,对于自己突然进入到的这个空间,我感觉到了自己的唐突和异样。

       老板娘从冰箱里取出一大盆已经调好的荠菜肉馅,又拿出一小碗剥去了皮的虾仁,包起了馄炖,她在一张面皮上放好馅后,又从小碗里用小勺舀了一个小虾仁包进去,每一个馄炖都包得像婴儿的小拳头般大摆在盘子里。

       当一大碗热气腾腾白白胖胖的馄饨端到我面前时,我已经忘记了那盘占据了我整个傍晚的“蚕豆炒鲜竹笋”,我学着对面的工人,给碗里倒了一点黑醋,又加了一点红辣椒酱,用汤勺先喝了一口馄饨汤,又用汤勺舀起馄饨,咬了一小口,荠菜的香味溢了出来……旁边桌子上来吃饭的工人,不停地轮换着,听他们说话的口音,感觉不像上海本地人,但我也实在听不出他们是上海以外的哪里人,尤其是对于我这个唐突进入到这里的异乡人来说。

       一个人在上海的夜晚,这种体验很奇特,几天前的各种活动的热闹,还留在脑海里……,我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收拾回去的行李,要带回日本的两箱书很重,是我们日华女作家们最新出版的诗歌选集。到宾馆的前台借了胶带和剪子,一圈一圈地把纸箱子缠结实了。

       北京二姑家的表弟打来电话:“你明天要回去了啊,这次在北京呆的时间太短了,你走后老太太还一直念叨你呢……”嗯嗯,我点着头,在北京的“母亲节”的那天的情景,又一下子涌到眼前。

       北京的五月,记忆里是槐树的天下,那一串串白色槐花从墨绿的叶子里垂下来,使整个胡同里都弥漫着槐花的香甜……,现在大街两旁甚至街中间的分离带,都种满了玫瑰和蔷薇,玫瑰红粉红浅黄橙色等各种颜色的花盛开在阳光明媚的五月里,花儿的芬芳抵消了来往车辆的噪音。

       二姑的家在四环边儿上,以前是很远很远的乡下,可是现在从北京南站坐地铁只几站路。地铁出口处,有年轻人提着装满康乃馨花儿的篮子,让眼前的风景柔软和有温度。

       出站口,看到已经在那儿等着我的二姑家的表弟,几年没见,表弟头发也白了许多,问他过得怎样,他乐呵呵地说“今年过了生日也就要从研究所退休了”。

       这个在日本医学博士毕业又在美国读过博士后的人,当年一毕业就回到北京的医学院工作,除了他对故乡的热爱,还有对母亲的惦记和孝顺。

       已经快96岁的二姑,精神很好,脸庞湿润还透着光泽,与以前不同的是鼻子里多插着一根细长的管子,表弟说是二姑最近吞咽有些困难,只能通过鼻管儿送入流食。但二姑一如既往的头脑清晰,睁大眼睛看向我,稍微停顿了一下就激动起来,“小放回来啦!”

       只有在长辈这里,才会有人这样叫我,最近4、5年的时间里,北京的大姑、二叔、三叔、相继离去,加上40年前逝去的母亲和20年前离世的父亲,现在只唯一剩下二姑了。

       二姑握着我的手很柔软,很温热,她曾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帮我带过5个月大的女儿。尽管她不能多说话,但很多的关切和爱都从二姑的眼睛里溢出来,我能赶在母亲节这天来看望二姑,也感到特别值得高兴。

       关掉了宾馆房间里的灯,看到月亮很圆很亮地透过窗户,银色的光辉洒满了房间,这一夜过后,我就要离开这里回到我现在所生活的城市了……,很多年的慌乱和匆忙,让我的人生里有很的错误都还没有来得及纠正,就已经进入了生命的后半,如果人生可以重新来过,我所走的路会不会与现在不同?

     “在你的胸前

       我已变成会唱歌的鸢尾花

       你呼吸的轻风吹动我

       在一片丁当响的月光下

       用你宽宽的手掌

       暂时

       覆盖我吧“(舒婷,《会唱歌的鸢尾花》)

       一整夜,我都梦见在自己在一片深不见底的湖里,湖边满开着淡紫色、白色、浅蓝色的鸢尾花……,白色的鸢尾花的花语是“爱”,蓝色的鸢尾花的花语是“希望”,紫色的鸢尾花的花语是“智慧和勇气”。

       那些 “希望”、“爱”、“智慧和勇气”盛开在心里,芬芳馥郁。

        2024年5月31日-7月3日于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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