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灯花
徐茂明|5058次浏览|个人主页
文/徐茂明
今晚做了这么大一个灯花,明儿该不会要来亲戚了。在灯底下搓麻线的兰子娘说:“兰子,剪了吧,光好看啥用?”娘的眼神不好。
兰子拿着剪刀却迟迟下不得手,直勾勾盯着着跳跃的火苗和美丽的灯花暗想:要来亲戚了,三哥会不会来呢?还差半个月就到跟三哥定亲的日子,他却急匆匆跑来告诉她要去打仗,杀日本鬼子。
兰子说:“俺要是个男人早去了,你不愧是俺的三哥哥!”
三儿挠着头皮说:“定亲的事得往后拖拖了。”
兰子说:“定不定亲俺都是三哥的人!”
三儿走了,留给了兰子一个大丈夫的背影。
三儿走了,兰子却哭软了双腿。
兰子恨日本人,恨打仗。
“咋?又想三儿了?瞧你这点出息!”兰子娘停下手里的动作,叹口气。其实,娘也想,一走就两年了,也没个信。不过这孩子脑袋瓜子机灵,应该会照顾好自个儿的。听说这小日本跟咱隔着一个啥大海,咋就欺负到咱头上来了呢。还听说,这些人就像畜生,叫啥来着,“三光政策”。
兰子没好气地丢掉剪刀,钻进了里屋。
“俺就是管不住这张嘴!”兰子娘起身拿起剪刀剪掉灯花。
第二天,兰子早早爬了起来,把辫子梳洗的又黑又亮,去了三回村口的老槐树。
中午的时候,听从镇上回来的村人慌里慌张地讲日本鬼子就要打过来了。兰子不信,三哥就是为了不让鬼子来糟蹋村子才去地吗。吃败仗了?那三哥……
兰子不敢再往下想,身子顺着老槐树出溜到地下。
隐隐的有“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放鞭炮。兰子不知道咋回的家。
“兰子,娘跟你爹都收拾好了,不管是真是假,去山里躲躲吧,村里都快走光了。您爹还得到处看看有没有落下的人,咱先走吧。”兰子娘瞅了眼破旧的院子,抹着泪,牵着兰子的手跟着村人往山里涌去。
黄昏时候,鬼子果真进村了。
躲进山里的村民瞅着村里浓烟四起,火光冲天,无不咒骂痛哭。
兰子只关心她的三哥哥,她恨不得变成一只老鹰飞下山,把鬼子挨个啄死,替三哥哥报仇。
鬼子走了,却留下了一支村人们称作“二鬼子”的队伍驻守在镇上。
鬼子走了,灯花依旧会开,兰子却没魂了,整日嘴里就俩字:三哥。
三哥的爹娘更苦,兰子几乎天天去跟他们做伴。
数月后的一个夜晚,参加了游击队的兰子爹怒气冲冲地回到家里,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大骂:“畜生!这个畜生!”
“咋了?”娘俩齐声问。
“三儿这个畜生原来没死,做了卖国贼,做了鬼子的走狗,当初真是瞎眼了!今天刚得到消息,镇上保安队换了新队长,有人看见就是这个畜生!”兰子爹几乎把桌子拍碎了。
“三哥还没死这么说?”兰子喜极而泣。
“他还不如死了!”
“爹,可俺不相信三哥会叛变,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说不定他就是你们常说的啥‘卧底’。”
“别三哥长三哥短了,不怕脏了嘴!真正的卧底是送消息的这个人,他还说前阵子咱吃了败仗,就是这个畜生的主意,十几条人命啊!”兰子爹牙咬得“咯嘣”响,“这是鬼子见他熟悉这里的情况才让他来的。好,你个畜生,就让俺亲自解决了你,想着你爹娘也不会掉一滴泪!”
兰子还是不肯相信,差点换来爹一巴掌。
兰子娘拉住兰子爹:“闺女也是心里苦,这事换谁也不会好受。咱看着俩孩子一块长大,俺就不信你心里就不动弹。”
爹高高举起的巴掌最终落在了自己身上:“这个畜生早晚会回村,他爹娘在这儿。”
三儿自然会回家,而且前呼后拥,大摇大摆,神气活现。
三儿的爹娘紧闭屋门破口大骂。
三儿知道爹娘接受不了,要不也不是她三儿的爹娘了。
三儿阴着脸大手一挥,转身往兰子家走去。到院门外,手一摆,独自进了院子。
兰子爹把老婆和闺女关在屋里,一只手掐着腰,一只手握着旱烟袋,看那目光恨不得把三儿生吞活剥了。
三儿扑通跪在地上:“叔,俺回来了。”
兰子爹怒哼一声,脸扭向一边。
三儿依旧跪着:“叔,兰子呢?俺想跟她说几句话。”
提到闺女,兰子爹一个箭步奔到三儿跟前,抡起烟袋杆子就抽:“你还有脸见兰子,你个畜生!”
三儿左躲右闪并不还手:“叔,俺想方设法活到这会全都是为了兰子,为了您和婶,为了俺爹娘啊!您打吧,只要能让俺见兰子一面,问问她还愿不愿意嫁给俺。要是她不嫌弃俺,今天俺就带她走。三年了,叔,三年了!”
三儿越解释,兰子爹火越大,烟袋杆子抡断了,就用拳头。
“爹,别打了!”屋门“哐当”打开,兰子哭着跑出来扑倒三儿身上挡住了爹雨点般的铁拳。
院外的保安队员听得动静不对,“呼啦”挤进来,几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兰子爹。
“叔,咱打不过小日本的,认了吧。”
“好,你让他们开枪啊?俺拼上全家人的命也要把先除掉你这个畜生!小鬼子好对付,坏就坏在像你这样的畜生身上!”兰子爹伸手揪住闺女丢到一边,又抡起了铁拳。
枪栓“哗啦”响动。兰子娘不知何时出来的,从背后紧紧抱住男人:“她爹!你犯啥浑呢?这日子还长着呢!”
兰子又哭喊着扑了过来:“爹,不要啊!俺跟他走,俺去劝劝他,兴许他就是一时犯傻。”
兰子爹拳头便成了巴掌,狠狠落在兰子脸上:“快滚!趁俺还没后悔!”
兰子娘在男人背后直冲闺女和三儿使眼色。
三儿拍拍身上的土,整了整帽子:“叔,婶,您放心,俺不会让兰子受一丁点委屈的。”说完拽着兰子出了院门。
瞅着两人的背影,兰子爹一脚踢飞了一只“咯咯”乱叫的老母鸡。
尽管知道这是奢望,兰子爹还是盼着闺女能给他一个惊喜。谁知,“惊喜”来了,兰子爹却几乎气得吐血。
三天后的夜晚,保安队大院灯火通明,笑语喧哗,好不热闹。
“弟兄们,使劲喝啊!他们刚吃了败仗,损兵又折将,一时半会不敢轻举妄动,放心喝,来!”三儿干掉碗中的酒,摇摇晃晃往洞房走去。
洞房内一对红烛映着兰子姣好的面孔。她坐在床沿,神情呆滞。三天来她好话说尽,甚至以死相逼,可都不能让三儿浪子回头,心里残存的一丝美好早已不复存在。
兰子从袖口摸出半把锋利的剪刀反复比划着,漂亮的大眼睛里滚落一串泪珠子。蓦地听到脚步声,慌忙把剪刀藏进枕头下,抻了抻衣襟,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房门“吱扭”开了,又“吱扭”关了,兰子的心跳到了喉咙。
三儿满脸的狡黠,刚才的醉意似乎全无,轻手轻脚来到床前,紧靠着兰子坐下。
兰子挪开半个屁股。
“咋,都入洞房了,还对俺有意见?呵呵。”
……
“告诉你个秘密。”
……
“俺就是卧底!”三儿压低了声音。
兰子浑身一震,扭过脸,眼睛瞪得老大。
“因为事关重大,不得不演了这么一出,让你受委屈了……”三儿扳过兰子的肩膀,“俺演得还行吧?俺叔跟婶,还有你配合的也不错,呵呵。”
“你是说这事俺一家人都蒙在鼓里?俺咋知道你说得真假?”兰子打掉三儿的手。
“就凭俺是你的三哥哥,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三儿握住兰子的手,“今晚就动手,里应外合,俺叔好像也参加,这会他该后悔下手太重了,心疼咱俩了。待会枪一响,这几天一直看守你的两个队员会护送你出去。记住,要是不认识的千万别跟着走!”
这么说是真的了!兰子眼泪“哗哗”的。
“哭啥,今晚你可是新娘子啊,”三儿给兰子擦着眼泪,“俺出去瞅瞅,应该喝得差不多了,马上就得行动,好好在这儿呆着。”
“三哥,你要活着!”
“嗯,三哥命大,再说还没跟你入洞房呢。”
这个时候还有心思说笑。兰子脸上泛起两团红霞。
越是这个时候越得放轻松。三儿突然在兰子嘴上狠狠亲了一口,而后匆匆出了洞房。
兰子摸着滚烫的嘴唇,“噗嗤”笑出了声。再瞅那一对红烛不知啥时候双双开了灯花,又大又红,而且烛泪流不止。
兰子知道这是喜悦的泪,幸福的泪,还有这红艳艳的灯花,迟早会开遍山山野野。